天亮,裴皎然便離開了李休璟的屋舍。照例登車去往節帥府。今日她在這約見了田子瞻和崔玉彰等人。

    當然今日來的也不止他們倆。還有另外兩鎮的節帥和有一定號召力的世家們,如諸葛氏和盧氏這種本身就是清望名門,且在長安朝廷佔據一定地位的,也都一塊來了。

    待婢子奉上茶水。裴皎然朝田子瞻使了個眼色。遂低頭啜飲茶水。

    只聽得田子瞻道:“今日邀諸位來,是想談談庠序的事。”

    在座幾人中除崔玉彰外,其他人眼中不約而同的掠過詫異。

    窺得幾人目中變化,裴皎然抿脣。

    所謂庠序,乃教育也。三鎮雖然崇武,但同樣尚儒。再加上此地東臨齊魯,在文化上也具有一定優勢。可三鎮諸州所設的庠序,大多數以私學爲主。

    而私學的設立者,基本上都是以世家豪強爲主。能入學者也幾乎以家有資產者爲主,少數也有因才破格入學的。私學中世家所傳授的經術和治國經驗,都是他們歷經風霜不倒的祕密,少不了有所保留。自然對待朝廷的態度上面,也會更偏向於河朔。

    她之所以要提出設立庠序一事,是想借用朝廷設立官府庠序,將長安的文化更好地融入其中。來防止三鎮繼續利用庠序,對朝廷的政令進行剝離。同樣是不再讓三鎮世家在這方面具有壟斷權,便是長安給予河朔有識之士的最好態度。

    最先發言的是傅氏。

    “某雖然在河朔,但也聽人說過。長安士無賢不肖,恥不以文章達。以能賦爲賢,及

    門爲貴。及尚進士輕明經之風。又尚文辭而輕明經。”傅氏撫着鬍鬚,慢悠悠道:“而我們河朔則以終身習經爲榮。”

    傅氏一開口便指摘出朝廷設立庠序的不妥處。你們長安有能力是沒錯,但是我們三鎮在文化底蘊上更勝你們。

    “明經有明經的好處,長安尚文辭者難道就不需要學經義了麼?傅公何必心存偏見。”

    聽得裴皎然的話,崔玉彰悄悄望了過來。

    設立庠序,是歷代執政者對自己政權穩固的一種手段。前秦苻堅在永嘉之亂後,便在長安設立庠序。復魏、晉士籍,使役有常,聞諸非正道,典學一皆禁之。無論是誰爲帝都想把這件事辦好了,希望庠序擁護朝廷,所培養出的人才也是向着朝廷的。

    以經學傳家的崔氏,也知道設立庠序的重要性。但設立庠序只是一種手段,真正想要讓庠序完全向着朝廷,依舊任重而道遠。因爲世家依舊可以靠着經術、財帛繼續悄無聲息地滲透進國家設立的庠序裏。

    “裴相公,河朔以儒學傳家不在少數。倘若朝廷要設立庠序,那麼某想問問朝廷的人才真的能勝任此位麼?只怕他們寫慣了文辭,對經義早就忘得一乾二淨吧。”諸葛氏的人笑眯眯地插言道。

    聞言裴皎然挑脣譏笑。這些人還真是在河朔跋扈慣了。天下又不止他們河朔有世家,長安還有河東,江南哪一處不是世家林立,真要只會文辭,不教經學,早就被人踢出朝局。談什麼傳承百年。

    看着幾人,裴皎然莞爾,“既然諸位都對此異議頗多。此前田節帥曾和我提過,朝廷要設立庠序總得讓人服氣。何不如以文會友,以辯學定勝負。”

    她知這些人對自家的家傳經學,都是引以爲傲的。也知道在經術上的壟斷,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本,朝廷想要觸碰人家的利益,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或許是沒有底的。但這個代價無論是她,還是朝廷都願意付出。

    話止田子瞻一愕,見衆人看着自己忙接話道:“確有此事,那定在五日後吧。諸位意下如何?”

    諸葛、盧、傅三家的人,不約而同地皺着眉。五日後就辦,這也太倉促了吧?可見田子瞻一副容不得商量的模樣,又只能點頭同意。

    送了三人離開,田子瞻歸來。看了看一旁鎮定自若的裴皎然。

    “裴相公,您真的要和他們辯學麼?”

    “我不可以麼?”裴皎然一笑,遂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崔玉彰,又看向田子瞻,“我記得《晉書.苻堅傳》中說,‘堅臨太學,考學生經義,上第擢敘者八十三人。自永嘉之亂,庠序無聞,及堅之僣,頗留心儒學,王猛整齊風俗,政理稱舉,學校漸興。關、隴清晏,百姓豐樂,自長安至於諸州,皆夾路樹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驛,旅行者取給於途,工商貿販於道。百姓歌之曰:“長安大街,夾樹楊槐。下走朱輪,上有鸞棲。英彥雲集,誨我萌黎。’,我希望田節帥你明白,此舉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你們的底線我能守住,但同樣我也希望節帥能明白朝廷的底線在何處。”

    “這是自然。”田子瞻沉聲道。

    “那我便告辭了。”說罷裴皎然轉身就走。

    裴皎然剛登上馬車,便有金吾衛策馬上前輕叩車壁。

    “都安排好了?”裴皎然悠悠道。

    “是。只等您回去收網,人已經上鉤了。”

    聞言裴皎然頷首。 “先去醫館吧。”

    自從上次武綾迦遇刺後,她便讓她在醫館裏暫居,一來方便養傷,二來也看看那些人到底想幹什麼。同時又尋了田子瞻,讓她安排人在醫館照顧。

    她來的時候,武綾迦剛服過藥。正在窗邊翻閱手實。

    “傷好些了麼?”裴皎然莞爾笑問。

    “好的差不多了。”武綾迦見她來,遞了茶盞過去,“你今日來是打算收網了嗎?”

    聞問裴皎然挑脣,“嗯。反正時候也差不多了。我本來是想給他們體面的,既然他們不願意。那我也不能勉強不是?”

    “不過。咱們也別鬧太過分,畢竟他們到底都是陛下派來的。鬧得太過,對你我都沒好處。”

    握住武綾迦的手,裴皎然眉眼間笑意漸深道:“你且安心養傷,此事我有分寸。另外設立庠序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不過那些人對長安不服氣,我和他們約定五日後一較高下。屆時你來如何?”

    “我定不負清嘉所望。”武綾迦和她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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