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囚禁元彥衝的屋舍,裴皎然摩挲着袖口所繡的竹葉。面上稍揚起點笑,珠瞳中卻是一片霜意。

    心知裴皎然現在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內裏是暗流涌動。李休璟不再說話,安靜陪着她往二樓走。

    斂衣落座,裴皎然屈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案几。

    “這事你不用插手,我自有主意。”裴皎然掀眸睇向李休璟,“我要是贏了。日後在南衙的地位才能穩固。”

    “好。”

    自從那日見過元彥衝後,裴皎然也沒再掬着他,只是囑咐他只准在驛館裏活動。不能踏出驛館一步。至於李休璟,被她趕去元彥衝旁邊的屋子裏住着。

    美其名曰,她信任他。有他替她看着元彥衝,他才放心。

    抱臂站在窗前,李休璟盯着那扇還未亮起燭火的屋子,劍眉一皺。她今日早上出門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往日她雖然在驛館、節帥府和州縣公廨來回跑,但都是晨出暮歸。從未有一天像今天這樣,這個時候還沒回來。

    難道出事了?

    他正想着,窗前突然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容。一雙桃花眸依舊是無情無味,在他的注視下,眨了眨眼。

    “出事了嗎?”察覺出她情緒不對勁,李休璟小聲詢問道。

    “綾迦受傷了。”裴皎然垂下了眼,語氣冷淡,“動手的是幫流寇。索幸崔尚他帶的人及時趕到,綾迦纔沒大礙。那幫流寇,我已經全部下了州獄。”

    仔細覷着她神色的變化,李休璟抿脣。他知道她的脾性看上去越是風平浪靜,實際上掀起的風浪就越大。

    “你想如何?”李休璟隔着窗詢問道。

    “如何?”裴皎然一笑,繼而掀起衣襬從窗戶上跨進了屋內,往書案上一坐,“自然是收網了。”

    那日在元彥衝口中得知了暗線的名字。她便打算放長線,釣大魚。可沒想到他們的刀居然提前落下了,還落在武綾迦身上。

    她願意守底線,河朔願意守底線。但有人不願意守底線,那她只能回敬了。

    打了個哈欠,裴皎然看了眼還站在窗邊的李休璟,“站那邊做什麼?”

    眯眼看着她,李休璟不說話。他是興致勃勃,可武綾迦受了傷。她眼下莫說興致了,只怕自己一下沒弄好,她都能同自己置氣。索性還是順着她脾氣來好了。

    想歸想,李休璟還是伸臂試探性地攬她入懷中。見她沒有拒絕,他將她抱得更緊了。

    仰面躺在李休璟懷裏,裴皎然哂道:“驛站怕是要見血,你替我看着綾迦如何?”

    “好。嘉嘉,那你覺得毋行儉能沉得住氣麼?”

    聞問裴皎然笑而不語。

    “那得看他夠不夠聰明瞭。”裴皎然意味深長地道了句。

    珠瞳移到眼角,聽着窗外那刻意壓低離去的腳步聲,裴皎然面上的笑意更深。看向李休璟的目光,轉瞬也變得溫溫柔柔。

    與她目光相觸,李休璟不覺癡了。一不小心就身墜其中。等他回過神,裴皎然已經枕在他膝上安睡過去。

    嘆了口氣,李休璟將人抱到榻上。小心替她擦過臉,自己又洗漱完。才輕手輕腳地在她身邊躺下。

    好眠一夜。

    睜眼,裴皎然深吸口氣。

    掰開李休璟纏在自己腰上的手,裴皎然起身從他身上跨了過去。看着尚在熟睡中的李休璟,她俯身在他額上落下一吻。穿戴整齊,離開了這方有着溫暖臂彎的屋子。

    他人的臂彎再溫暖,也不可能一直爲她遮風擋雨。唯有權力在手,才能握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紫袍劃過門檻。裴皎然看了眼正在門口巡查的毋行儉,“每日出門都要勞煩毋將軍,實在是不好意思。”

    聞言毋行儉抱拳,“裴相公身份貴重,末將理應如此。”

    聽得他的話,裴皎然面上笑意更深。踩着矮凳上了馬車。

    “我聽說毋將軍在城中納了一女子?只是那女子似乎……”裴皎然在掀簾進入馬車前,意味深長地問了句。

    “一水性楊花的婦人。”毋行儉目露不屑地道:“只恨那賊人,枉我一番信任。”

    “唉,毋將軍還是得想開些。”

    落下這麼一句,裴皎然鑽進車內,輕叩車壁。馬車徐徐而行,前往州廨。

    晚間從州廨復歸的時候。裴皎然在李休璟的屋子裏迎來了她要等的那個人。

    端坐在案前,裴皎然脣邊噙笑看着眼前血跡斑斑的人。倒了盞遞過去。

    “喝口茶,慢慢說。”裴皎然溫聲道。

    “其實屬下並沒有和毋將軍的侍妾私相授受。而是因爲撞見他欲與人謀害裴相公。這才被他誣告,欲意殺人滅口。”

    “哦?那你又爲何能逃出來?”裴皎然望着他,沉聲道:“又爲何來這?”

    “因爲小的想戴罪立功,所以特意留了心意,中才逃了出來。求裴相公您能救小的一命。”來者磕頭如搗蒜,一臉祈求。

    看着眼前的金吾衛,裴皎然面上疑惑之色更重。

    “哦?那你說說毋將軍是與何人合謀?”裴皎然緩慢飲了口茶,眯着眼,“可別是你懷恨在心,蓄意誣告毋將軍。”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來人擺了擺手接着道:“是魯御史!”

    “嗯?”裴皎然語中疑惑更重。死死盯着面前的金吾衛。

    來人忙道:“就是魯御史!他左手生有六指!爲了盟誓,他斬指發誓。”

    目光凝在來人身上,裴皎然一笑。目光也緩和不少。

    “你受委屈了。且去歇着吧,我會派人請大夫給你看傷。”裴皎然言罷言有兩神策軍入內,將來人扶了下去。

    吐出口濁氣。裴皎然看着眼前的茶盞。

    “唉。倘若我是毋行儉,就該把這人直接殺了。”裴皎然起身行到屏風後,見李休璟正在牀旁閱書,笑道:“我在外審問,二郎卻在這看書。我倒要看看什麼書這麼好看,指不定我還能爲你講解一二。”

    說着裴皎然移步往李休璟走去,欲劈手奪書。卻反被李休璟拽着往牀上帶。

    裴皎然眸光一冷,屈肘反擊。李休璟橫臂一攔,拉着她摔在了牀上。她擡眼剛好看見了他手裏那本書。

    攬着裴皎然,李休璟一臉促狹,“嘉嘉也看過這《洞玄子》麼?”

    “我說過我家學淵源。會看這種書很奇怪麼?”裴皎然盯着李休璟,挑脣,“二郎你看這種書,莫不是覺得自己技藝生疏。自覺不如人意,遂想學習一二?”

    被裴皎然一語噎住。李休璟的目光沉了下來。

    “一人獨學多無趣。嘉嘉方纔說要爲我講解一二,不如你我共同溫習一遍。”李休璟笑得頗爲愉悅,“你看可好?”

    “二郎確定要如此麼?”裴皎然莞爾道。

    “有何不可。”

    落於耳邊的是一聲裹挾着促狹的輕笑。

    被翻紅浪,交頸纏綿。

    不知折騰到幾時,李休璟才放開她。喚人送了熱水沐浴。

    仰面躺在牀上,裴皎然面露懊惱。自己最近想問題想多了,一不留神居然上了他的當。

    鬼知道,他從哪學來的手段。一面和她雲雨巫山,一面哄着她說出這動作在書裏的什麼內容。

    暗自啐了口。裴皎然臉上笑容漸淡。一定是自己最近太慣着他。

    察覺到李休璟躺到自己身側,裴皎然轉過身,“唉,玄胤這般賣力。我要是不回報些什麼,是不是不應該?”

    “嗯?可嘉嘉剛剛做得很好啊,我做什麼你都能說出來。”李休璟一笑,“一面說,還能一面迴應我。嘉嘉,我們第二回是如何的?你還記得麼?”

    他湊到她耳畔,“是剖石而尋美玉,還是兩崩巖之相欽。”

    “你閉嘴。我要睡覺了!”被他念得忍無可忍,裴皎然擡手給了李休璟一巴掌。轉身背對着他。

    望着裴皎然,李休璟無奈一笑。卻也老老實實地躺着,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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