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設庠序,到底是在他人口中奪食物。而後推行政令,還少不得要這些世家從旁協助。是以裴皎然還是願意給他們幾分面子。第二日便命人送了禮物到三鎮各處的庠序,以表嘉獎。

    而武綾迦亦成了魏州城中最炙手可熱的存在。上門向她討教學問的人,幾乎要把驛館的門檻踏破。

    裴皎然則時常在州廨會見各縣縣令,從他們口中獲知新令推行的情況。在各地呈送新手實來的時候,魏帝的旨意也到了魏州。毋行儉和吳司馬等人皆以“拒扞敕使,無人臣之禮者”的罪名,處以絞刑,且就地處置。

    擱了詔令在一書案上,裴皎然起身踱步至窗前。毋行儉等人伏法,也意味着她得離開魏州。這幾日送來的手實,她已經全部看過,大方向基本沒有問題。只需要看接下來的執行效果如何了。

    皺眉思忖一會,裴皎然吩咐驛丞差人去節帥府請田子瞻來此議事,又另外差人去崔玉彰落腳的客棧,把他一塊請過來。

    其餘隨行的官員,包括李休璟在內的也被她喊了過來。衆人相聚在此議事,門口則是由李休璟麾下的親信把守。說到底除了毋行儉和魯御史那檔事以後,裴皎然對朝廷指派的那些人多少有些不信任。

    但又沒辦法把他們完全踢出去,畢竟底線還是要守的。

    而她此前已經想好了,要留元彥衝下來和武綾迦一塊。監督整個新令的推行,直到新令完全落實。這二人都有世家的身份,留他們下來,也是她給岑羲和崔邵等人的面子,給魏帝留個底。

    “自通手實,重設庠序,免一年賦稅,允許河朔士子入長安赴考。這幾件事朝廷都很滿意,我已上書朝廷爲田節帥請功。”裴皎然移目看向元彥衝,和顏悅色地道:“陛下來了詔書。說科舉在即,要某及時回長安覆命。元御史想必你也收到了陛下的旨意吧?”

    聞言元彥衝頷首,“是。陛下令我爲魏州觀察使,協助武員外郎繼續推行新法。”

    “新法的事我已整理完畢,各縣新呈的手實,我也均命人抄錄了一份。不日便可移交到元御史手中。”說着裴皎然看向武綾迦,“武員外郎,庠序的事情勞你多費心。”

    “定不辱命。”二人皆拱手道。

    “田節帥,你此次協助朝廷推行新令功勞頗深。某會上書朝廷爲你在此立德政碑,希望節帥莫忘朝廷。”

    長安和魏州到底相隔甚遠。光靠新法未必能夠磨滅以往的痕跡,德政碑的設立亦是種鞏固朝廷權威的手段。

    聽着她的話,田子瞻拱手作揖,“臣叩謝陛下。”

    視線轉落到崔玉彰身上,裴皎然挑眉笑而不語。而崔玉彰只是捋了捋鬍鬚,並不說話。

    她二人間的合謀,都是需要尋合適場合說出來的。眼下她不提及,是要等回長安後和崔邵那邊去談。

    交代完剩下瑣碎的事,衆人相繼離開。只留下李休璟和武綾迦還在。

    看了眼李休璟,武綾迦掩脣,“我今日還約了人。”

    “嘖。玄胤,你不走麼?”裴皎然望着李休璟笑問了句。

    “今天是你生辰。”李休璟面上浮笑,“我替你準備了份禮物。”

    “那走吧。去瞧瞧你給我準備了什麼。”

    眼見李休璟把自己帶到驛館的廚房,又見裏面空無一人。裴皎然想起自己聽人說,這幾日李休璟都在廚房裏打轉,眼中閃過思量。

    “二郎,這是打算洗手爲我作羹湯?”裴皎然溫聲道。

    “有什麼不可以的麼?”李休璟解了護臂擱在一旁,挽起袖子,“你在北地這麼久,想來一定很想念南方的菜餚吧。”

    聽着李休璟的話,裴皎然囅然莞爾。扯過一張椅子坐在門邊,一臉興致勃勃地看着李休璟剖魚。

    “原來玄胤的手不僅能握刀持筆,還能剖魚。”裴皎然聲線柔柔地道了句。

    “不是還能悅你麼?”李休璟一面將剖好的魚,以銀刃細分,一面轉頭看向正襟危坐的裴皎然。玉刻似的下頜微揚,大有挑釁的意思。

    喉間翻出聲哂笑,裴皎然起了身。眼眸沉淡如水,“不過是釜中游魚,還不如死物來得有趣。”

    “死物有我好?嘉嘉,要不然你先回去歇一會,等做好了。我給你送去,如何?”李休璟語氣溫和。

    “那不行。我想看二郎打算做些什麼。”說完裴皎然便走到他身邊站定。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李休璟方纔從竈臺中停手。指了指一旁桌上的四個菜,微微一笑。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裴皎然瞬時皺眉。都是時興的江南菜餚。桂花焐熟藕、金齏玉膾、蓴菜湯,還有一碗麪。

    “嘉嘉嚐嚐看?”李休璟笑問了句。

    “玄胤自個嘗過麼?要不然你先嚐嘗。”裴皎然往後退了一步,面色仍舊從容,“說不定還能補救一二。”

    “我認真學了很久,味道應當不錯。嘉嘉你得信我。”言罷李休璟用四個小碟,各自夾了點菜朝她走了過來。

    看着朝自己走近的李休璟,裴皎然認命般地一嘆。接過他遞來的筷子,夾了離自己最近的桂花焐熟藕。

    入口是桂花的清香,裹挾熟藕的甘甜。裴皎然咂了咂舌,擱了筷子,“還不錯。這便是二郎你給我的生辰賀禮麼?”

    “你是戶部主官,又是長安新貴。金銀珠寶你也不缺,其他的麼你也看不上。”李休璟面上笑意溫和,從櫃中取了兩個碗,“我思來想去,還不如爲你洗手作羹湯。怎樣,你可滿意?”

    聞問裴皎然眯眸。如他所言,若他真的送她珠釵金釧,玉鐲耳墜之類的物什,她興許還真的不會喜歡。畢竟這類的物什,自古從今送的人多了,再要送就顯得無趣。

    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微笑,裴皎然往他碗裏夾了塊蜜藕,“自然是滿意。能讓殺伐果斷的大將軍爲我洗手作羹湯,實乃某之幸事。不過沒想到,你做得居然還不錯。我本來以爲會難以下嚥呢。”

    她面上笑意款款,讓人不禁生出親近之意來。

    “嘉嘉,你此前給我的那封信是何意思?”

    “哪封?”裴皎然細嚼着魚膾問道。

    聞問李休璟睇她,“就我在河朔時你寄的那封。你不是在上面寫了首詩麼?”

    “哦。”裴皎然擱了筷子,微微一笑。手指點在他脣上,“自然是對你的思念。二郎難不成不解我意?”

    “怎會!嘉嘉,我亦有句話要告訴你。”

    “嗯?”

    “吾願與你歲歲常相見,休慼與共,千載同風。願你登高位,事事皆遂心。”李休璟握住她手,滿目深情。

    在他的視線下,裴皎然脣梢揚起。朱脣卻未曾囁喏。

    沉默半晌後,她莞爾,“願君康健,同留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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