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間被魏帝點到名,剎那殿內目光都集中到裴皎然身上。她擡頭看了眼跪在魏帝右手邊的吳王。吳王年紀小太子四歲,正是血氣方剛,又是最想建功立業的時候。

    其手段雖然是有,但比起太子和朝堂一衆老狐狸來說,還是稚嫩得很。今日這話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多半是有人背後教他。這目的也不是好目的。至於皇帝本人,最屬意的永遠都是太子,而吳王只是頗得寵愛。在此事上有猶豫也屬正常。

    只是浙東的局勢和南詔不同,浙東的局勢一旦處理不當,易有燒手之患。

    她看得出來,這位吳王殿下是很想去建功立業,好壓壓太子的風頭,也爲日後奪嫡攢下根基。但他終究沒經歷過風浪,又年輕,窺不見局中全貌。他所見的僅僅是管窺蠡測。

    只不過她犯不着因爲吳王,讓太子記恨上她。而且吳王去,說不定對她還有好處。

    思忖一會,裴皎然道:“臣以爲吳王殿下言之有理。國家有難,身爲宗室本就受萬民供養,豈能因害怕而避之?陛下若是不放心,何不如讓徐緘將軍和白中尉隨行。徐緘將軍也是當世猛將。有他在,吳王也能少費心。”

    聽着裴皎然的話,魏帝蹙眉。這位裴尚書還真是妥帖,三方都不得罪。吳王想去,就讓他去。又派金吾衛的將領和左神策中尉作爲副手。雖然南衙北司互相牽制,但是吳王在,少不得要給面子。表面上維持相安無事。

    想到此處,魏帝看了眼太子。太子皺眉擔憂地看着吳王。然而身爲父親,他還是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興奮。知子莫若父,太子是他養大的,性子也是最像他的。他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可是他沒辦法阻止。

    他不能不讓吳王去。吳王大了,野心也逐漸增多。不再滿足只做一個藩王,也想去爭太極殿上的御榻。可御榻只有一方,而且對他而言吳王容易被人挑唆,且偏聽偏信。這對一個王朝而言,算不上好事。尤其是假如太子真的落敗,以吳王的資質未必鎮得住這些老臣,更難去彌補人心的裂變。

    除非有人願意做霍光,但同時得有人成爲金日磾。以此來確保政治局面的維穩。

    想到此處,魏帝闔眸。吳王的女人將他逼到了角落。他要是不派吳王去,隸屬吳王一黨的人,只會不斷地吳王施壓。向他灌輸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能者居之的理念。

    魏帝眼簾一掀,對着吳王道:“你這孩子倒是有心。裴尚書多思善謀,可謂禎臣。吳王你有機會得向她多多學習。”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吳王目露喜色。說罷他又看向裴皎然,“多謝裴尚書。”

    望着吳王,裴皎然忙作揖,“吳王殿下言重。”

    魏帝這話,擺明了是想將她和吳王綁在一塊。有她爲吳王籌謀,吳王將來的路也能走得順。可惜她尚且無意捲入其中。

    得了魏帝的首肯,吳王面上有壓制不住的喜色。

    裴皎然擡首掃了眼賈公閭,見他蹙眉。眼中浮過思量。

    “中書門下按規擬製吧。”魏帝又看了眼裴皎然,“裴卿,這次出征總計需要消耗多少衣糧,你儘快擬個大致數字出來。一經覈算就照實下發。”

    “喏。”

    議會至此結束。

    剛步下石階,岑羲喚住裴皎然。

    “岑公有何吩咐?”裴皎然語調恭敬。

    聞問岑羲目露深意,“這裏可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各自頷首,二人分道往承天門去。出了門直接走向門下省。

    等到門下省的公房時,裏面已經是燈火通明。而堂中還站了一人。那人正是太子。太子身邊還站了兩人,看樣子應當是太子屬官。

    環顧四周,已有僚佐上前和岑羲搭話。可二人沒一會,便以僚佐的離開作爲中止。

    “岑公,裴尚書。”太子朝二人微微一笑。

    打量着太子,裴皎然挑脣,“太子殿下好不厚道。”

    聽出她話中意有所指,太子喉間翻出聲輕哂來,“孤與裴卿一丘之貉。”

    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太子,裴皎然挑眉退到了一旁。太子在散會後突然來此,多半沒什麼好事。

    待太子落座後,裴皎然和其他幾人跟着相繼入座。

    “孤以爲裴尚書會讓李休璟統兵平叛。”太子慢悠悠地道。

    正襟而坐,裴皎然道:“吳王沒那個領兵之才。身邊的人太過強勢,他做什麼都會有掣肘的話,他會因此不服氣。”她脣梢挑起,“再者去承受民亂的第一波怒火,對其本人乃至同一利益鏈上的人都沒好處。您打得不就是這個主意麼?”

    太子唆使吳王主動開口請命,不就是爲了在讓吳王的名望留下污點麼?可笑吳王還以爲自己能建功立業。

    目的被裴皎然戳穿,太子乾笑兩聲。瞬時移目。

    “可你不也是把左神策和金吾衛也拉下來了麼?”太子摩挲着衣袖上的暗紋,頗爲晦澀地一笑,“金吾衛和南衙脣齒相依,你就不怕岑公和你生隙?”

    被點到名的岑羲,擡頭看向太子,“徐將軍也是一員猛將,在奉天又立過功。有他隨行出征,朝廷也能再多幾分勝算。再說了某相信裴尚書這麼做是有她理由的。”

    聽出岑羲有意把水攪渾,裴皎然揚脣微微一笑。

    “浙東那邊不安分,可浙西的桓錡也沒見他安分。”裴皎然屈指叩着案几,“眼下陛下是不希望李休璟再率軍出征,連帶右軍一塊。可是這仗又不得不打。白志貞沒本事,臣不可能放任他出去消耗左藏的財富。有徐緘在,還能監視他。”

    太子總歸是太子,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

    看着裴皎然,太子道:“看樣子裴尚書還不知道,江淮百姓對你頗有微詞。你此前上奏請求蠲免河朔一年的兩稅,是替朝廷在河朔樹立德政的形象。可是國計艱難,而河朔的稅收不上來,朝廷只能把各種苛捐雜稅加到江淮的百姓身上。”

    太子所言非虛,可裴皎然只是無謂一笑。

    “功在千秋,何必看一時?”想了想,裴皎然接着道:“浙東這個情形,可不是一日之功就能成的。如今科舉在即,殿下還是要以此爲主。”

    聽着裴皎然的話,太子沉眸。的確比起浙東的事,科舉的事更值得他費心。

    “裴尚書有心吶,竟然知曉孤的窘境在何處。孤雖在儲副,可這些年甚少回顧天倫。親疏尚不如吳王在御前體面。”太子嘆道,“這些年孤也是看着賈公閭攀上吳王,又是如何悉心栽培吳王的。即便父皇沒這個意思,但是其他人呢?”

    “殿下英果類陛下。如何不能明白陛下意在制衡各方。雖然吳王和您都是皇子,但對陛下而言總歸不一樣。這回讓吳王去,只要保證吳王能夠平安回來,其他的無所謂。”裴皎然語調溫和。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污衊孤要殘害手足。”太子拍案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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