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魏帝傳召入宮時,已到日暮時分。謝過了傳信的內侍,裴皎然上馬往朱雀門奔去,路上剛好遇見李休璟。二人一道入宮,在承天門前作別,一人往神策駐地去,一人往立政殿。

    臨進門前,二人心照不宣地點頭一笑。

    因着已到了晚膳時間,魏帝索性令奉詔入宮的羣臣先於偏殿就食,墊墊肚子再進正殿議事。

    環顧四周,裴皎然迎上岑羲的視線。二人互相點點頭。岑羲已經年近花甲,故此所用不多。放了筷子便走到一旁,提筆而書。

    這廂衆人剛喫上沒一會,張讓神色凝重地走了進來,和賈公閭耳語。覷着二人神色,只見賈公閭眉頭緊鎖,片刻又點點頭。

    轉頭朝尚書右僕射招手,二人低聲耳語了幾句。右僕射轉身出門。

    賈公閭擱了筷之後,張讓招呼着跟他一塊進來的內官動手收拾碗筷,又笑道:“今日議事,也不知道何時結束。某讓人替諸位相公熱着喫食,等會還能再喫。”

    “張巨璫有心。政務繁冗,不必如此。”岑羲微笑道。

    尚書、門下二省的主官相繼擱了筷子。衆人見狀也紛紛擱下筷子,整理好衣物儀容。等張讓入殿請示後,方纔相繼入內。

    太子和吳王分立於階下。

    衆人跟在兩省主官背後朝主座上的魏帝行禮。依品階入座。賈、岑二人各領一省,左右對坐。

    輪到裴皎然時,氣氛略有些微妙。今夜參與御前議會的,都是有宰相銜的。以往在政事堂,衆人盤於一桌,尚不覺得主次有序。可到了御前,就有御前的坐法。

    其餘幾人不必說,雖然有幾人官職不在她之上,但是任三省副官,資歷又比她深。而且好些都是魏帝在潛邸時有過從龍之功的。都是不能爲了這點事,鬧出矛盾的類型。

    擡首打量上首的魏帝一眼,裴皎然十分自覺地坐到了末尾的位置上。

    魏帝的視線在她身上停頓了一會,轉瞬移開。面色陡然變得陰沉起來。

    “適才朕收到浙東的軍情急報。那個流民頭子李甫率着三百人就攻下了剡縣。”魏帝聲音微冷,“開府庫分給百姓,短短几個時辰就已經將隊伍拉攏到萬餘人。”

    裴皎然擡頭飛快地打量眼魏帝,此時的魏帝目光冷銳。

    察覺到裴皎然的視線,魏帝瞪了過去。

    浙東的事已經發生一個月,可直到今日才傳消息到長安。現在李甫和他的起義軍居然阻擋了浙東觀察使的圍剿,打了幾回勝仗。更是斬殺了浙東觀察使所派的兩員大將,讓他們士氣高漲,以至於攻下剡縣。好不容易纔拿回河朔,結果今年浙東又亂了。

    左下首的賈公閭率先開了口,“如今已經不是追究浙東觀察使爲何知情不報。當務之急要立刻剿滅逆賊,以正朝綱。李甫不過一羣烏合之衆,如何能抵擋住官軍。陛下應讓神策軍即刻前往浙東平亂,安撫民衆。”

    魏帝頷首,“賈公以爲該派誰去。”

    聞問賈公閭垂首。

    派誰去?按照眼下這個情況讓李休璟去自然是最好,快速平叛了卻陛下心結。但是這位右神策大將軍身上已經有諸多功勞,再派他去平叛。右神策軍還會不會聽神策中尉的話,還是個未知數。

    其他人又未必有這個能力能快速的平定叛亂。更要緊的是,魏帝也不想讓李休璟再去。

    正當賈公閭沉思的功夫,吳王忽地拱手作揖,“父皇兒臣願率左神策南下平亂,替父皇分憂。”

    吳王這一開口,裴皎然下意識地擡首上方的看向太子。迎上她的視線,太子眼中露了些許笑意。

    “萬萬不可!”賈公閭忙道。

    “賈公,太子殿下早年也率軍平過南詔的叛亂。如何本王就不能率軍平亂。”吳王正色伏拜,“請父皇恩准兒臣所請。”

    “你先聽聽賈公爲何不同意你去。”魏帝淡淡道。

    賈公閭道:“其一,昔年太子出征時有周燧爲主帥,太子只是以監軍的名義相隨。其二南詔背盟在先,我朝平叛也是師出有名。其三殿下您是皇子,而流民素來兇狠,若知曉您的身份,只怕會變本加厲發起猛攻。再者,殿下您身子不好,不適宜長時間奔波。”

    “賈公此言差矣,我朝人才濟濟,又豈止周燧一個猛將。再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浙東流民聚衆造反。本王身爲皇子,受天下萬民供養,豈能因愛惜己身而避戰。昔年我朝立國之初,太宗皇帝也曾和息王、殷王率軍迎敵,本王即爲太宗皇帝之後,自當效仿先人。”吳王一臉興奮,語調也慷慨激昂,“至於本王身體不好?南朝的陳慶之身體不好,不照樣名留青史麼?”

    似乎是被吳王一番話堵的啞口無言,賈公閭皺眉一言不發。

    倏爾,魏帝開了口,“吳王,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是兒臣不忍父皇憂慮。”吳王答道。看了眼四周,又道:“臣不敢欺君,望君父體察。”

    看着面前一身大團花紫袍的吳王,魏帝雙眸微眯。雖然太子是他最屬意,也最得意的繼承人,但是吳王纔是和他最親厚的一個。太子年少喪母,被自己一手撫養大,可隨着年歲漸長,也漸漸獨立起來。二人時常以君臣身份相處,而並非父子。反倒是吳王一直承歡在他膝下,又是幼子,也漸漸得他歡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知道吳王斷然說不出這番話來,必然是有人教他說的。這孩子立功心切,如何能分辨出話中真假。

    思緒至此,魏帝嘆了口氣。

    許是一直沒得到魏帝的迴應,吳王擡起頭看了過去,內心不由忐忑起來。這番話可是他琢磨了好久才說出來的,他以吳王的身份隨軍征討浙東,豈不是讓士氣大振。如何不能一舉擊潰叛軍,解父皇之憂。天知道,父皇還在這裏猶豫做什麼?

    難不成是覺得,他能力比不上太子,不能擔此重任。可是太子已經是太子,還需要什麼功績。反倒是他這些年都沒立過功,哪什麼去和太子爭。

    這次他要是剿滅了浙東的叛軍,還能順便打壓下太子的囂張氣焰。等這次科舉結束,也能以此爲憑,招攬到不少人才爲帝。他找算命的看過了,說他有天命,出生時有紫薇入命。

    正當吳王思量的功夫,魏帝忽然開了口,“裴卿,你有何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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