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炎熱。即使是營壘靠近揚子江,在子夜無風下,也撩得人渾身燥熱。從馮元顯那邊沐浴回來的李休璟,此時正坐在書案前查閱軍籍。他只穿了件單衣,袖子挽至肘彎。

    從周蔓草處回來的裴皎然,掃量李休璟一眼,解了披襖丟在屏風上。溼漉漉的頭髮早被夜風吹乾,她坐在榻邊屈指勾動着髮梢。看着投在屏風上的身影,淺淺勾脣。

    坐了一會,裴皎然仰面躺下。

    她一躺下,李休璟便走了過來。他站在榻前,垂首望她。絲織的單衣窄袖收腰,束身裁剪,硬挺的肌骨都掩藏在了柔軟的布料下。然而儘管如此,也能感受到藏在其下的力量。將近兩月沒見到李休璟,他身上的麥色更重,如同被熾熱火焰融化的金箔,整個人都散着蓬勃的熱氣。

    似乎是被這絲灼熱撩得心煩意亂,裴皎然闔眼轉過身,淡定道:“你不熱麼?我熱,別靠我太近。”

    被褥被她踢到一旁,手裏捏了個便面,遮在臉上。她身上的紗衣袖口寬大且薄,衣襟微敞着,露出半截銀製排扣的藕色主腰和細膩如膏的肌膚來。

    察覺到李休璟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裴皎然扯了被褥蓋上。又往裏面挪了些許,空了大半位置出來。儼然一副不想離他太近的樣子。

    笑了一聲,李休璟乖覺地躺下。手枕在腦後,“你怎麼好端端地突然想着去剿匪。”

    “呵。”裴皎然人轉了過來,仍闔着眼。手中便面輕晃着,“這些人都是被迫爲匪的。我要剿匪,也是想通過他們瞭解江淮的漕運還有寺院到底是什麼情況。”似乎是想到什麼,她笑了笑,“說起來你還得感謝他們。要是沒他們劫了我的船,我大概直接去揚州了。”

    李休璟偏首,“你剛剛升任中書侍郎,就離開中書省,是不是有些着急?”他清楚裴皎然此行多半不是爲了他,但他還試圖想在她心上找尋屬於自己的痕跡。畢竟兩個人是同舟共濟的盟友,他不希望她把他排在計劃外。尤其是他想提醒她,她如今升任中書侍郎,是否該兌現些政治回報。

    “風險自然是有。但是我出任江淮鹽鐵轉運使得到的回報更多。”裴皎然手指撥弄着便面上的流蘇,“桓錡不肯卸任的原因,你也瞧見了。鹽鐵使素來是肥缺,不少人盯着。但各地的鹽院都有內宦,他們以着進奉的名義侵吞鹽利。我有意把鹽鐵重新歸於度支,少了鹽院的進奉,張讓再怎麼有本事。也沒法直接從左藏撈錢。另外還有一件事,你得知道。”

    “什麼?”

    “我離開長安前,御史臺已經動手。眼下左神策虛佔軍額者,被裁去了大半。至於右神策麼,他們暫時不會動。這點你可以放心。”裴皎然牽脣道。

    和李家合作的愉快,她自然要保證這個盟友的地位牢靠。畢竟在右神策這樣的禁軍中安插人不容易。所以她還是很樂意適當地爲他爭取利益的。如此利益才能算公平劃分。

    “那我豈不是還要多謝你。”李休璟趁機轉身在她臉上一吻,“嘉嘉,我想你。”

    裴皎然聽罷一笑,“舟車勞頓的,渾身沒勁。你別鬧我。”

    她的聲音慵懶,卻似乎帶有一絲天然的蠱惑感。李休璟索性翻身,手撐着半個身子。將她籠罩在陰影下。

    “可我想鬧。”

    “你就沒有其他事情要我幫忙麼?”裴皎然手點在李休璟喉頭,攔下了他垂首的動作。桃花眸中霧氣氤氳,可是她的舉措卻是理智的。

    裴皎然將情慾和權欲這兩樣東西,分割地一清二楚。她彷彿隨時都能夠從極致的歡愉中抽身,去找回理智。誠然她也不是因爲要藉助神策軍來剿匪,纔會和他見面。而是她要和他傳遞長安的消息,兩個人好謀劃佈局。

    “竇濟的事,我都知道。你想要除掉他自然得有個合適的法子。”裴皎然語氣裏帶着笑意,“拔除眼線,短期內再想扶持一個人就難了。更何況因爲他一人貪功,便犧牲掉那麼多軍中同袍,你甘心麼?二郎,你想要完全把控右神策這是個好機會。”

    聞言李休璟沒說話,他到底是半途入右神策的。以往那些人或許對劉中尉忠心耿耿,可未必對他忠心。說到底神策中尉和中護軍纔是神策軍的擁有者,即便他再怎麼佈局,只怕也無法讓神策軍成爲他手中利劍。除非是把不該存在的東西,從中拔除。

    裴皎然所圖他是知道的,說他不想完全掌控神策軍那都是假的。不過眼下看裴皎然這個樣子,到底是不會讓他完全把好處吃了。她必然還有她的圖謀。可是眼下他只想和她多待一會,李休璟一笑,手指落在她腰上,“我知嘉嘉最爲心善。如今我身陷孽海情天,不知你可願渡我?”

    “渡你?佛陀渡人,得拿香積錢來。”目光在李休璟身上打了個轉,裴皎然道:“你這渾身上下有什麼?”

    “反正不會是釜中游魚。”李休璟拂開她抵在自己喉頭的手,將她雙手都禁錮在自己掌心中。手指穿過她指縫扣在一塊,“自然會讓你滿意。”

    “這裏可是軍營,動靜鬧太大可不好。況且碧扉也在。”裴皎然眸中幽光流轉,“要不你想想怎麼和碧扉解釋唄?”

    察覺出李休璟的微妙變化,裴皎然面上笑意更重。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屈腿輕踹。在對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面無表情地把他蹬離了自己身側。又把便面撿了回來,遮住臉上。

    “別鬧,我累。”裴皎然聲音淡淡。

    說完也不管李休璟如何,裴皎然翻了個身背對着他。長髮披散在枕頭上。

    這一夜對兩人來說即漫長又難熬。

    軍中操練的聲音傳入耳中。身旁的熱度已經蕩然無存,顯然李休璟已經走了許久。然而枕邊仍舊殘留着荀令香的氣息。

    穿戴整齊後,裴皎然出了營帳,順着聲音往校場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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