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是梓華神的發源地,亦是其所謂聖水所在地。整個江淮一帶,最大的梓華神廟便建在此州。所謂聖水也不過是從其廟內流出的山泉,匯聚成河。

    秋風瑟瑟,楓紅正豔。時近深秋,亳州境內的梓華神廟依舊熱鬧,彷彿沒收到任何揚州所發政令的影響。依舊香火鼎盛,人流如織。

    廟前站着兩個頭戴帷帽的女郎,身旁還跟了四名身穿缺胯袍的郎君。那四名郎君皆是一臉警惕地盯着周圍。

    “沒想到女郎都出了政令。這些人還是這麼猖狂。”秋香色高腰襦裙的女郎道。

    聞言她身旁一緋裙女郎輕哂,“要不是她在揚州被瑣事絆住,也不會讓你我來此。”頓了頓她繼續道:“不過女郎特意交代過。切莫打草驚蛇,你我先進去探查探查情況。”

    “蔓草姐放心,我明白。”

    二人正是從揚州喬裝來亳州的周蔓草和碧扉。淫祠的拆毀一路都很順利,就連其他不在祭祀範圍,如項羽、伍子胥祠之類被百姓認爲是聖人的祠,也僅需州府一篇文便能拆除。

    沒曾想纔到亳州時,居然遇見了前所未有的抵抗。亳州刺史在信上稱,當地百姓極爲信仰梓華神。是因去歲亳州水澇時,梓華神見民飢,故而顯靈變出萬石糧食來濟民。百姓感念梓華神慈悲,幾乎家家戶戶都奉梓華神。

    對於亳州的情況,雖然裴皎然一早就知曉可能有困難,但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得知消息後,她便悄悄派了周蔓草和碧扉喬裝前往,探明此地的具體情形。

    眼下二人報平安的信,已經通過驛馬送抵了揚州。

    驛館內寥寥數言的信箋,被鎮紙壓在書案上。裴皎然倚着憑几,右手支着下巴,左手屈指輕叩案几。

    驛丞站在面前恭敬道:“裴相公,鹽院的汪知院官請您去一趟。”

    “替某回他一句,瑣事纏身,不得空。若是有空,他可來驛館尋我。”裴皎然瞥了眼窗外道:“另外某此前提過榷鹽法,也讓他儘快把章程擬出來。”

    “喏。”

    驛丞離開,裴皎然負手站在二樓窗口。一臉漠然地聽着驛丞和巡官的對話。二人在驛站前說了好一會話,那巡官方纔離開。

    臨行前還不忘,扭頭往二樓看去。見二樓窗上映出一道身影,忙轉頭離開。

    “你去知會賀諒一聲。讓他派個可靠的人去鹽院附近盯着,今日有什麼人出入,都一併報於我。”裴皎然閉目淡淡道。

    身旁的防閣應喏離去。

    人各有所長。她帶出來的人手都被她安排去了其他地方,而李休璟手底下那些人都是軍旅出身。除去殺敵的本事,刺探軍情的能力也是一流。

    前幾日李休璟因公返回潤州,卻留了賀諒和幾名親信下來,供她差遣。眼下正是能派上用場的時候。對方不吝嗇,她自然也不會因此客氣。

    自從裴皎然以瑣事纏身爲由,拒絕了一衆人的邀請,日子過得風平浪靜。而亳州每隔三日都會有書信寄來,向她彙報情況。

    “裴相,渡法在外求見。”庶僕在外稟報。

    聽聞渡法,裴皎然皺眉。心知這人不會突然來此,多半是渡能遇見了麻煩事。遂換了衣裳,令人邀渡法來後院相見。

    三月餘沒見到渡法,他日子過得似乎還不錯。精氣神十足不說,依舊是慈眉善目。彷彿不曾經歷朝廷高壓手段下的限佛,寒暄時也頗爲熱情。

    雙方敘畢,先後入座。

    渡法一笑,“聽聞裴相公新法大成。只是在亳州推行時,遇見了阻撓。”

    “州情不同也屬正常。再者渡能禪師已經在各處弘法,我相信勸民不信邪魔的本事,他還是有的。”裴皎然語氣淡然。

    渡能一走,整個禪智寺便只剩下清梵和渡法二人在打理。沒人信徒大肆供奉,二人只能靠自己種菜養活,偶爾來集市上買米回去。

    看着渡法椅旁那袋米,裴皎然雙眸微眯。

    見裴皎然這般態度,渡法斟酌片刻後開了口,“裴相公覺得是否需要小僧去亳州一趟。”

    “一人弘法足矣。再多一人弘法,朝廷的努力豈不是白費?”裴皎然語調柔柔。

    “裴相公何出此言?”渡法有些不解。

    裴皎然道:“我要渡能在江淮弘法,是爲了感化那些信仰邪神的百姓們,把他們引向正途。不再受其矇騙,淪爲流民。這些百姓已經夠苦了,若在讓他們繼續把寄託從淫祠轉移到佛教身上,和從前又有什麼區別?有的時候你們也該學學道,學習他們只講今生羽化。不講積功德,修來世。”

    佛道兩家,裴皎然都不崇。只是相對於道家的出世來說,佛教的入世更讓人警惕。佛與道不同,道渡富不渡貧,信衆更多是頗有家資者。而佛更面向於普羅大衆,以行好事修今生來世的果,來吸引貧民百姓。她正是因爲看重這一點,才答應和渡能合作。同樣佛教對底層有超強的吸納能力,其教義的力量,也讓她對其懷有警惕性。

    像這種力量,如何不能及時的予以他相應限制,遲早要成爲干預朝政的禍害。所以她只會拍渡能一人去。有他一人足矣。

    “裴相公……所言甚是。是小僧愚見。”

    話落耳際,裴皎然眯眼笑了笑。

    未能達到目的,渡會斂衣辭行。

    “渡會禪師留步。”裴皎然微笑,“你跟着我的防閣去廚房那邊支三月的米吧。畢竟渡能禪師幫了我的忙,我感謝他也是應該的。”

    “多謝裴相公。”

    渡會剛走,賀諒便來了。

    “有消息?”裴皎然示意賀諒坐下,又令僕役奉上茶水後退下。

    賀諒飲了口茶,“有。昨日夜裏來了個白袍人,待了兩個時辰才離開。他罩得嚴嚴實實的,我們沒瞧見他模樣。倒是在路上拾到了半截衣角。”

    說完賀諒遞了半截衣角給裴皎然。

    把衣角在案几上攤平,裴皎然看着衣角忽然笑了笑。

    “您認識這東西?”賀諒疑道。

    裴皎然勾脣,意味深長地道:“我就說他們怎麼敢肆無忌憚。原來背後還有他們的存在,看樣子這事難咯。”

    “那我們繼續去門口蹲着。看看能不能把這人抓住?”

    聞問裴皎然搖頭,“不必。你們繼續在門口盯着便好。其餘的麼……先放他們在猖狂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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