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雖然已經特意收拾過,但濠州的驛館實在太小。除了必要的隨行人員外,大部分人都被韋皋留在外面。兩方人分了東、西兩院居住。裴皎然入住東院,她一入住就派人去把周蔓草和碧扉接過來。

    三人前前後後將近一月沒見,裴皎然索性命賀諒差人去城中買些喫食,三人好在房中小聚。

    “女郎,濠州百姓每逢有病。都不去求醫問藥,反倒是去買神水治病。”周蔓草搖頭微喟,“八十文一小斛,他們也願意買。還有不少從大老遠來買的。”

    “有用麼?”裴皎然淺笑。

    身旁的碧扉一掌敲在案上,順勢將袖子擼起,雙手叉腰,“有用個屁,都是話本子裏子虛烏有的事。”她轉頭看向裴皎然,“女郎你是不知道,我們苦口婆心勸過不少人,可就沒一個人聽,還說我們妖言惑衆。真是氣煞我也。”

    上下掃量碧扉一眸,裴皎然搖頭,“你這從哪裏學來的一身匪氣。要不然我給你闢個山頭,讓你佔山爲王如何?”

    “不用。女郎,那些被矇騙的百姓真的很可憐。好些人來問,爲何家人服了神水依舊沒活過來。那些人說他們對梓華神心不誠,自然要死。”碧扉一臉憤慨,“還讓他們也不要太難過了。喝了神水沒活過來的,都是去伺候梓華神,享福去了。”

    拉着碧扉坐下,裴皎然冷哂,“所以我這不就親自來了麼?什麼神水,什麼濟世神靈,我都要教他原形畢露。”

    “那女郎我們何時動手?”碧扉問。

    “不急。”裴皎然轉頭看向周蔓草,“你明天拿錢,買光梓華神廟的神水。讓人一併運到州廨,就說是我買的。”

    “那東西又沒用。你買它做什麼?”周蔓草訝道。

    聞言裴皎然反倒是一笑,“當然是請衆人做個鑑證,這東西是有用還是沒用。”

    她們都知道這所謂神水是個騙局。可是百姓們不知道,不讓百姓親眼目睹真相,又如何走接下來的棋。

    “放心,這事我知道怎麼辦。你舟車勞頓一天,還是好好歇着吧。”說罷周蔓草拽着碧扉一塊離開。

    洗漱畢。裴皎然仰面躺在榻上,盯着帳頂發愣。下船前,她知道他就在不遠處看她,可偏偏又不肯露面。時至今日,兩人說的話,也不過兩句。

    腦中被煩躁的情緒所佔,裴皎然閉眼翻了個身。身上的被褥順勢滑落在地,涼意躥上身軀。彷彿是在提醒她,你現在是孤枕寒衾。有人不在你身旁。

    深吸口氣,裴皎然伸手將被褥撈上來。將自己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閤眼而眠。

    讓李休璟離開,是她做出的最佳選擇。她得撇清與天子要臣的關係,至少不能表現的太明顯。

    天未暘,雞才鳴。淅瀝瀝的雨聲,敲在窗上,裴皎然睜開眼。掀起簾幔,望向不遠處的更漏。大概估算了一下時辰。

    下牀趿鞋,走到窗旁。裴皎然推開窗,微涼的雨絲拂在面上。入眼之景皆籠在朦雨,驛館前兩盞燈籠微晃着。

    在來的路上,她和韋皋討論過。那批遺失的勁弩弓矢最有可能藏在何處。思來想去,推斷出最有可能的地方,應當還是那座梓華神廟裏。

    可眼下袁公臺對此事甚爲迴避。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查,還是不想查。

    揉了揉額角,裴皎然轉身出門。去囑咐驛丞可以準備早膳,等天亮了她和韋皋帶人去州廨。

    用過膳,二人出發前往州廨。

    州廨門口,袁公臺已經率領州廨大小官員在門口侯着。只見兩騎頂着秋雨,帶着一衆甲士浩浩蕩蕩地走到了州廨前。

    “袁使君。”裴皎然笑盈盈地喚道

    聽見呼喚聲,袁公臺微笑着拱手施禮,“裴相公,韋節帥,某已經在州廨內備好茶水。請您二人入內一敘。”

    “只備了茶水麼?”裴皎然溫聲問。

    “不止。”袁公臺移目看向韋皋,“韋節帥請隨某入內商議武庫失竊一案。”

    心知袁公臺這是在提醒自己,韋皋纔是主理這次武庫失竊一案的人選。裴皎然微微彎了彎脣,轉頭朝韋皋做了個請的姿勢。

    一行人前後入了州廨。待僕役奉上茶水以後,只剩下袁公臺以及下屬的長史、別駕以及司馬、還有武庫的守官。

    持着甕蓋輕輕撥弄茶上浮沫,霧氣散盡後的茶麪,一雙眼映於其上。裴皎然緩緩飲了口茶,脣角噙笑。耐心聽着武庫守官訴說原因。

    “也就是說不過半個時辰,就丟失了那麼大一批東西?”裴皎然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武庫的守官,“我怎麼覺着倒像是根本就沒覈算過。原本覈算是多少,你也寫多少。你根本不清楚武庫內勁弩和弓矢的數額。”

    聞言武庫守官忙解釋道:“卑職每日都會按時去核算。武庫是州廨重地,卑職豈敢玩忽職守。”

    “裴相公言之有理。這麼大一批東西突然不見了蹤跡,袁使君搜遍全城也沒尋見。保不齊是有人堅守自盜。”韋皋看了眼裴皎然,思忖片刻,又道:“陛下如今命我主理此事。我看倒不如將此人下獄審問,讓其吐露實情。”

    “嗯。”裴皎然點了點頭,又移目望向袁公臺,“袁使君你查了這麼些日子,可有眉目?”

    話落耳際,袁公臺伏拜道:“下官多日搜查,仍無那批勁弩的下落。”

    “哦。那梓華神廟可有搜查?”裴皎然手捧着茶盞,眼中笑意流轉。

    “查是查了。但是自從朝廷下旨廢除淫祀以後,百姓們便自發去廟前輪流保護。”說着袁公臺看了眼裴皎然,面露難色,“州府也不好大肆搜查,以免和百姓起衝突。”

    “是麼?”裴皎然擱了茶盞,拇指摩挲着茶盞邊緣。喉間翻出聲笑哂,反問道。

    簡單二字中所藏匿的暗諷如刃,直擊袁公臺。

    察覺出對方態度不對,袁公臺擡眼看向韋皋。見對方低頭飲茶,大有一副袖手旁觀的意思。

    想了想,袁公臺道:“下官也曾懷疑此事是否和梓華神有關。但奈何顧忌百姓,故不敢輕舉妄動。如今有裴相公和韋節帥,您二人皆肩負皇命,想來百姓們也不敢和朝廷作對。”

    “袁使君投鼠忌器,可不是什麼好事。不過你既然說了,你不便出面。這點我也理解,畢竟袁使君說不定還要在濠州待上幾年,總不能把當地世族豪強悉數得罪一遍。”裴皎然脣邊的笑意裏裹挾了幾分晦昧,“將來落得個如孫策般下場。我倒是有個主意。”

    即便被裴皎然拐着彎罵了一回,袁公臺依舊神色如常,“還請裴相公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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