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深秋的雨多寂寥。裴皎然負手站在窗前遠眺。賀諒是前天夜裏帶人撤走的,他一撤走,驛館周圍便多了許多陌生面孔。

    眼前瀰漫着雨霧。屈指輕叩着窗框,裴皎然神色亦是冷靜。城中已有傳言說她來濠州是爲了親自拆毀淫祠,故此有不少人特意來驛館求見她。其中包括不少本地的豪族。

    見識過揚州那幫人的手段和想法,裴皎然對濠州的世族一律不見。以至於最後門口聚了不少百姓前來祈求。若非今日下雨,驛館前恐怕是門庭若市。

    不過麼她還是希望雨停。雨大則勢停,雨停則勢起。

    “裴相公,出事了。有百姓在門口聚衆衝擊驛館。”門外響起驛丞驚懼的聲音。

    聞聲開門,裴皎然神色溫和地看向一臉慌張地驛丞,沉聲道:“衝擊驛館?派人去州廨通知袁公臺,讓他速派州鎮兵來保護驛館。”

    “喏。”

    見驛丞領命離開,裴皎然緩步下樓。守在門口的揚州兵已經持槊攔在門前。爲首的將領聽得腳步聲回過頭,見是裴皎然,又往前進了一步。

    靜立在軍士身後,裴皎然望向聚在門口的百姓。腦中浮現起幾年前在同州的一幕,和現在何其相似。皆被人裹挾着推到了權力爭奪的棋局上,活在上層者建立的規則裏。

    不過濠州和同州的情況還是不一樣,信仰和實打實的利益是兩碼事。

    眼前這些百姓訴求如何她不知曉。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皆是被梓華神以及其背後的利益團體,挑唆引導了情緒,成爲替那些人發聲的存在。

    “諸位是覺着梓華神有大神通,故不能輕易得罪麼?”裴皎然示意軍士讓開,自己走到了人羣面前。

    聚衆鬧事的百姓一見她出來。雖然停止了喧鬧,但是面上憤慨更重。若非顧忌裴皎然身後還有軍士護衛,只怕要衝上來。

    爲首的竹青圓領袍郎君朝裴皎然拱手,“裴相公,非我等蠻不講理。只是梓華神的神通我等都是見識過的。去年朝廷爲攻河朔,不顧濠州災情,也要增加除陌錢。若不是梓華神顯靈救我等,我等怕是要餓死。”

    “你說梓華神有大神通,梓華聖泉可以治百病。我有一法可破其神通,你信麼?”裴皎然微笑道。

    “什麼?你不要在這裏胡言亂語。得罪了梓華神,他降災給我們,如何是好?”

    “就是。”

    聞言裴皎然冷哂,“我連佛寺都敢拆。何況區區一個梓華神。不知諸位誰家中還有梓華聖泉可用,我出雙倍買。”

    價格開的高,自然有人心動。未幾便有人送來一個玉葫蘆。其身上還貼着梓華聖泉的紅籤。

    “讓廚房到門口擺一口鍋。”裴皎然看了眼身旁的軍士,“再去把周娘子喊來。”

    “是。”

    周蔓草以及碧扉,是和後廚的廚娘一塊到的。

    三人通力合作,在門口架好了鍋。一人倒水入鍋,一人將豬肉放進鍋裏,一人則準備隨時點火。

    “請君一看。若此泉真乃聖水的話,肉當如故。”說罷裴皎然便將豬肉悉數投於鍋中。

    沒一會,鍋中水沸。肉香隨着霧氣騰昇而起,瀰漫在四周。

    人羣中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原本她是打算前幾日在州廨門口擺的,臨時又改了主意。她要等袁公臺先動手,她纔好將此棋落下。

    眼瞅着肉香愈來愈濃,裴皎然邀了方纔說話那人上前品嚐。

    “如何?肉爛否?”裴皎然微笑問。

    那人掃了眼鍋中的豬肉,瞬時變了臉色。隨即怒道:“不過是你的障眼法罷了!鄉親們不要相信她。”

    說完那人作勢想一腳踹翻鍋子。奈何裴皎然快他一步,搶先制住他。示意左右軍士將那人暫且押解在一旁。

    人羣中依舊喧鬧。皆是一臉質疑地看向裴皎然。

    “諸位都讓一讓,不要傷人。”袁公臺的急切的聲音從人羣中傳來。

    下一瞬,只見袁公臺一臉愧色地人羣中扒開一條路,一邊走一邊向百姓作揖行禮。

    “裴相公,這是怎麼回事?您怎麼和百姓起了衝突?”袁公臺衝到了裴皎然面前,掃了眼被押在一旁的男子,關切道:“您沒事吧?”

    還未開口,便被袁公臺扣了頂欺壓百姓的帽子,裴皎然眼中露了譏誚。

    喟嘆一聲,裴皎然道:“袁使君,我自揚州一路而來,還未見過如此彪悍民風。聚衆公然襲擊驛館,實在叫人稱奇。蔡希烈之亂平定不過一年,濠州卻仍有如此行徑,只怕是背後有人在利用百姓。百姓們如此輕易就能被煽動着鬧事,一旦爆發民亂,你有幾條命夠朝廷殺頭的?”

    聞言袁公檯面色慘白,揮汗如雨,“是下官教民無方,還望裴相公莫牽連百姓。他們也是迫不得已。”

    聽着袁公臺一直站在百姓的立場上,爲他們發聲,暗中斥責自己的行徑。裴皎然脣角微微上揚。

    伸手扶了袁公臺起身,裴皎然道:“摧毀淫祀是朝廷的政令,你我皆是執行者。若你有罪的話,豈不是陛下也要下罪己詔?袁使君還是莫說這樣的話。”

    話音甫落,袁公臺淚雨滂沱,“卑職也知相忍爲國。可百姓亦不過想求個寄託,這世道如何不能允?裴相公能否……”

    聽罷裴皎然不置可否地冷笑一聲,“袁使君,百姓們即爲妖人迷惑,觸犯律法,就應按罪論處。袁使君切莫因慈而害衆。”

    她比袁公臺更清楚,這些受蠱惑的百姓都是受害的一方。只是她要是不去動他們,如何讓袁公臺下步棋走出去。

    “可是裴相公,他們……下官願意替他們受罰。”袁公臺聲淚俱下。

    搖了搖頭,裴皎然道:“袁使君,能否借一步說話。”

    聞問袁公臺點點頭。

    “既然袁使君宣稱他們無罪,那我姑且網開一面。只是我得想法子離開城內,去梓華神廟看看,也再問問百姓們的訴求是什麼。能溝通的就溝通。朝廷也不想爲難百姓。”

    面對羣聚鬧事的最好法子,便是分化他們的力量,以減少他們聚在一塊的惡劣效果。再通過對話溝通,瞭解他們的訴求。也就不難拔除那些藏在暗處的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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