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夫的說法,雖沒傷及要害,但肩上那處傷口尤深,仍需靜養。裴皎然那日在窗口站了沒一會,之後便起了熱。大夫來瞧,只說並無大礙,喝上幾貼藥休息幾日便可。

    藥喝了一副,裴皎然便不願再喝。不過好在也沒人強求。她每日除了習字閱書外,也不做其他,累了就歇息。雖然州廨每日都會送公文來,但她甚少回覆。

    只是這樣半夢半醒,不辨晝夜的日子,實在是難熬。若非廚房每日都給她送一碗蓮子羹來,她也算不清到底過了幾日。同樣提醒她的還有每晚都來的李休璟。

    白日裏李休璟都以軍中有事爲由,早早離開了宅子裏。直到傍晚纔回來,兩人相對而坐手談一局,亦或者閒話家常。天氣轉涼,屋內炭火的更換,也落到李休璟頭上。連帶着收拾好她用完的字具。

    紗幔半卷,裴皎然埋首在案卷中。忽聞得信鴿振翅的聲音,打了個哈欠。起身行至小窗前,抓住信鴿。取下系在它腿上的竹筒,搓開字條。脣角饒有興致地彎了彎。又將信箋投入一旁的薰爐中。

    她如今雖然也在城中,但是住的是李休璟另外尋的宅子。對外瞞了她的身份,而州府則對外宣稱她瑣事纏身,暫不得空見任何人。避免了不少人,登門求見的想法。

    外面日頭正好,鳥雀的歡叫聲從枝頭蔓延至屋內。另外僱的僕婢正在廊下說着話,臂彎裏勾着的竹籃裏,盛了不少食貨。熟悉的鄉音中帶着江南特有的溫柔淳樸,彷彿是在提醒她只要她想的話,她可以一直留在這樣安寧的環境裏。但對她來說,沒有必要。

    收拾將窗戶完全推開,任憑蕭瑟秋風灌進屋內,刺骨的寒涼喚醒了她的神識,也讓她格外興奮。直到一張皺着眉的俊朗面孔,出現在眼前。

    先是一愣,裴皎然瞬間回過神,微笑着開口,“今日怎麼回來這麼早?”

    “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李休璟看了眼裴皎然,繼續道:“我已經上書長安。呈明瞭爲何中途折返。”

    “哦?”裴皎然屈指叩着窗框,“你說什麼了?”

    “以江淮有匪禍爲由。”李休璟手在窗框上一撐,長腿跨了進來,“這理由如何。”

    “中規中矩。只不過麼……我覺着你這回大概率功過相抵,怕是得罰一年的俸。”裴皎然眯了眯眼,莞爾道:“不是說要給我添置首飾衣裳麼?你罰了俸,還怎麼買?”

    “我還是有積蓄的。把斗篷披上我陪你出去走走。我知道你悶。”說着李休璟拿了擱在一旁的披風,給她披上。

    “這院子景緻實在一般。既然我已經能下地了,也該去看看袁公臺,聽聽他會說什麼。”裴皎然繫好披風,“你要不要和我一道?”

    “我去讓人備馬車。”

    “好。”

    秋意深深,擡頭看見滿樹枯黃。一陣秋風拂過,落葉紛紛如雨落。接住一尾飄至眼前的枯葉,在手心攤開。

    江南寒涼的秋風,也吹到了長安的禁庭深處。

    宮人早就將紗幔換成厚重的簾幔,殿內地龍燒得暖洋洋的。然魏帝的目光,卻是一片冰冷。

    魏帝摩挲着手中金盞。李休璟本來已經在班師回朝的路上,卻又臨時撇下大軍,以江南匪禍未平爲由,折返回去。可裴皎然現在都沒上奏,呈明到底發生了何事。和她之前頻繁稟報諸事,實在顯得突兀。事已至此,只有她在等待一個合適機會的可能。

    裴皎然以中書侍郎的身份,領了江淮鹽鐵轉運使的差事南下,又向他討了便宜行事的權力。他知道她所圖,同樣他要財賦入國庫。君臣皆有所求,只是這人想法,實在難猜。

    即便是屢次見疏於自己,她也能勘破其中謎題。此前他讓她處理長安的罪官,是想將之後矛盾轉移到裴皎然身上。畢竟長安那麼多世家高門,和皇權相輔相成。

    若她大批量的給所有人定罪,那麼可以大力打壓世家勢力。對於皇帝來說,世家勢力被打壓後,他將有機會將所有的資源重新進行分配,而不是讓世家佔盡所有資源,搶奪他的砝碼。同樣世家怨望,也會悉數轉移到裴皎然身上。

    可裴皎然沒有,她另闢蹊徑。以最小的代價,達成了最完美的結局。保全他們性命的同時,又將他們在朝中勢力進行打壓。而那些人最終屈服於皇權下,同樣也會對她感激涕零。

    她清楚他的需求,每次所爲都能觸碰到他內心所想。她曾說“人力雖有窮,天道無盡,但一人血,有時卻可撼天。”如驚雷砸地,讓人震耳欲聾。

    何爲天,中樞是天。何爲人力,百姓便是人力。中樞作爲天時,控制了封賞和懲罰,鑄就了皇權的威嚴。但當有赤血者爲人力時,卻可撼中樞。她主動辭官,也是將世家和寒門的矛盾引到自己身上,同樣也給冠上了遠勝於他人的政治清望。爲自己開闢了獨有的升遷路。

    之後她又藉着這點,南下江南,去謀求更多利益。裴皎然是有自己的算計的。

    “裴皎然這老妖道。”魏帝憤道。

    “陛下,門下侍中有本要奏。”內侍的聲音打斷了魏帝的思緒。

    “宣。”

    未幾,岑羲隨着內侍一塊入內。看了眼站在窗旁的魏帝,沉聲道:“臣岑羲拜見陛下。”

    “如晦,有何事要奏?”魏帝轉身幽幽道。

    “臣接到裴侍郎書信。她在信上稱濠州刺史袁公臺勾結蔡希烈餘黨,不僅挑唆濠州百姓伏擊朝廷命官,且多次不遵朝廷政令。如今已被她拿下,她懇請陛下派人赴濠州審問。”說罷岑羲將手中書信遞給魏帝,“書信在此,請陛下過目。”

    掃了眼岑羲手中書信,魏帝示意內侍把書信接下。

    “所以裴皎然是在濠州遭了伏擊?這濠州刺史當真有這麼大膽子?”魏帝語氣中含了疑惑。

    聞問岑羲道:“臣也不知。只是濠州淫祀猖獗,而裴侍郎知其弊端。多次派人前往,也未得到迴應。只怕也是有緣由的……”

    話止魏帝嗤笑一聲,“她在江南興風作浪這麼久,也難怪會有不滿者。不過既然膽大包天道敢伏擊朝廷命官,是該好好查查。朕會考慮人選的,岑卿退下吧。”

    “喏。臣告退。”

    待岑羲一走,魏帝眯眼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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