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在一聲聲喊着下雪咯的歡喜聲中驚喜,轉頭看了眼身旁還在沉睡的李休璟。起身從他身上邁過,腳剛踩在毯地上,胳膊被一道力量擒住。

    含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去哪?”

    聞言裴皎然掃了眼,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語氣無奈,“下雪了,我出去瞧瞧。”

    言罷李休璟鬆開她,遂往裏翻了個身。

    趿鞋披衣,繞過屏風。掀開層層簾幔,裴皎然推門而出。

    雪似乎已經下了一夜,目之所及俱陷在銀裝素裹中。僕役在廊下駐足望雪,面上有掩飾不住的歡喜。餘光瞥見裴皎然站在屋前,疑心是自己驚擾了她,忙上前行禮。

    然裴皎然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過來。

    南國冬晚,雪亦晚。北地不知下了多少場雪,南邊這纔是第一場雪。院前所栽的紅梅怒放,花上積着雪。

    裹着荀令香氣息的披風,落在肩頭。隨之落下的是一雙寬厚的手。

    “這南國的雪,果真是別有風味。”李休璟站在她身後溫聲道。

    聞言裴皎然挽脣,“南國雪少。不過一下雪便是人間仙境。這園子裏梅花太少,城外倒是有一處梅園的風景不錯。趁着休沐,你我可以去看看。”

    “我聽你安排。”

    二人用過早膳,換了裘衣。便騎馬往城外去。

    因着下雪的緣故,再加上皆知曉城外有一處梅園適合踏雪尋梅,一路上車馬並闐。好在二人是騎馬,可以尋小路繞過去。

    跟在裴皎然後面,繞開喧鬧的人羣。二人徑直往梅園的另一側走,勒馬在一處宅邸前。

    “這裏是?”李休璟訝道。

    “我家的宅子,裏面有梅也有溫泉。平日除了看管的僕役外,沒人來。”說着裴皎然翻身下馬,前去叩門。

    只見一駝背老翁從宅子裏出來,看了眼裴皎然,又看看李休璟,微微點頭。

    “走吧。”裴皎然道。

    等進了宅子,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臘梅。白石子路從中穿過,兩側每隔一段距離皆設有石燈。

    “門口這片是普通的臘梅。內院所栽的那片梅花,纔是園中精髓所在。”裴皎然回頭看了眼李休璟,莞爾道:“二郎莫不是樂不思蜀?”

    聞言李休璟不答,踏雪聲伴着鳥鳴在周圍響起。步上廊廡,一路皆懸着簾幔,院裏所栽的梅花陷在了虛渺中。

    終於一片盛放的紅梅闖入眼中。

    “旁人只知這梅園景色好,殊不知我家所栽梅花纔是一絕。”裴皎然放緩了步子,“二郎覺得南國和北地的梅花,相比如何?”

    李休璟順着裴皎然的聲音往前望去,只見眼前紅雲連綿,經冬陽一照,如春光暗涌浮於其上,而這片紅濃及豔及,好似美人羅衣舞紛飛,剛烈至極。其香幽幽似有似無,即便所隔距離不遠,卻如置身於數丈外。風過拂枝花零落,雪上覆殘紅。

    “各有秋千。”李休璟偏首看她,“然而我獨愛南國佳人的以梅花爲貌,牡丹做心。”

    聽出李休璟話中意有所指,裴皎然轉頭看他。手指描摹着他脣瓣的形狀。

    “郎君如此誇讚我,我送郎君你一段劍舞如何?”

    說着也不等李休璟迴應,裴皎然抽了純鈞往梅林間去。紅梅白雪相映,而她一襲緋紅襦裙似從花中幻化而現。周圍皆有高竹做擋,將園內的亭臺樓閣皆遮住,旁人窺不到半點其中景緻。

    在皚皚白雪中,紅衣妖嬈,身姿靈動。騰身躍起,折腰回首,行雲流水。眼看着天空又飄起零星雪花,裴皎然忽地回身,以劍破開這紛紛雪。

    在她的劍風下一朵殘梅,被裹着纏繞住劍身,從她的眼眸,鬢角眉梢遊曳過,挫敗於雪中。劍意如白練,急急迴轉而下,發出一聲泠泠音色。

    裴皎然回頭看了眼廊下的李休璟,脣梢揚起一絲弧度。劍光亦從他面上掠過,其目光灼灼,似乎已經陷於此中。雪光寂寂,劍意雖然有所收斂,卻依舊暗藏慾望與殺機。

    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休璟,裴皎然手中的劍勢再度變幻,甚至於更快。劍卷花墜,如迴風流雪。數百花瓣紛紛揚揚零落,暗藏的殺意也悉數隨着其一塊埋藏在冰天雪地下

    “你這不像是舞劍。倒像是教我要如何殺人。”李休璟笑道。

    裴皎然聞言挑眉,語調淡定,“舞劍也罷,武劍也罷。其實兩者無差別,關鍵時刻皆能用來殺人。”

    “不過你舞劍還是賞心悅目的。”

    收劍回鞘,裴皎然道:“等過完年,你就先回去吧。你不能在江淮待太久。”

    “我明白。”李休璟伸手抱住裴皎然,語氣裏含了絲無奈,“你要什麼時候,才能不把我往外面推呢?”

    “我也沒把你推給其他人。”裴皎然指了指身後那簇梅花,“我家裏還藏了盆硃砂臺閣,此物脫胎至宮粉梅與紫夜李,極難培育。重瓣者華麗,色豔香濃,蕊如冕旒。此花歷來爲君王所鍾愛,但多不得見。你帶着這盆花回去獻給陛下,張讓他們能動手的機會也就小一點。”

    “嘉嘉,後果我能承擔。沒必要讓你特意割愛。”李休璟搖搖頭。

    裴皎然笑了笑,“這花是來安撫陛下的。你放心,雖然是難培育,但又不是種不出。”

    張讓不日前又獻了祥瑞。即便不少人都知道其中有貓膩,奈何魏帝近來好此物。她要獻這硃砂臺閣,也是想趁此機會把魏帝對神策軍的疑慮,暫且壓下去。

    接過李休璟遞來的帕子,裴皎然拭去額角汗珠,目光在四下逡巡一圈。

    “這園子好久沒翻新過。你我既然來了,不如把這雜草修葺一新?”裴皎然道。

    “反正你又不常住。我看它們這樣長着也挺不錯,何必強求呢?”說完李休璟貼在裴皎然耳側道:“我不是說過,我在長安置辦了宅邸。你要是想,隨時可以搬過來。屆時你要如何佈置都行。”

    迎上李休璟的視線,裴皎然彎脣。他的問題,她還是不能給予他明確的答案。

    見裴皎然沒回答,李休璟知曉自己怕是又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面上浮起笑容,李休璟道:“走吧。再領我去別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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