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春猶帶寒意的春陽下,一十九里長的七里港新河與舊官河相連,水滿船高,終於通航。

    意味着從此刻開始,承載着揚州轉運核心的內官河,將會徹底被新官河取代。舟船從此經過,再也不用擔心淤泥阻塞河道,致使船不能行的情況出現。

    河工們聚在岸邊拍手慶賀。沿岸的工棚也爲他們備下豐厚的食物,還特意準備了佳釀。

    裴皎然領着周蔓草和碧扉,頭戴帷帽坐在臨街的茶肆二樓。微笑望着眼前歡呼雀躍的河工們。

    收回目光,周蔓草感慨道:“這大半年的真不容易。不過好在終於竣工。這十九里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流着的卻是帝國命脈。”說着她一拱手,“這趟和你出來,我所獲頗多。”

    她言罷舉杯而飲。

    裴皎然看着窗外,脣角微揚。岸邊的柳樹已經抽出新芽,寒意一點點褪去。鹽院進奉被罷,也意味着江淮乃至各地的鹽院,都將進入一個嶄新的鹽政。這纔是真正的春日。

    翌日,由沈雲舟牽頭邀了裴皎然,都水監和工部的官員,以及江淮各世家一起去七里港慶祝通航。

    這日的七里港熱鬧非凡。各處都被圍的水泄不通,若非州廨一早就派人來維持秩序。只怕一行人,連進都進不來。

    新河道的兩岸,旌旗飛揚。 祭祀臺前三牲皆備,另有香爐擺於前方。按制需祭河神以及土地神,才能確保順利通航。

    在州司馬的指點下,裴皎然持節先祭過土地和河神,再祭四方神靈,另宰公雞血滴入河中。直到半個時辰後,儀式方纔完成。

    不過重頭戲還是豎立在一旁的石碑。

    在睽睽之下,裴皎然走到石碑邊上,掀起覆蓋在上面的紅布。只見石碑上刻着“敕修河道功完之碑”,統共八字。

    “此次新官河順利竣工,皆仰賴諸位從旁協助某。”說罷裴皎然拱手,“願此河連綿,願大魏國祚綿長,願河清海晏,百姓富足安樂。”

    接過碧扉遞來的酒水,裴皎然仰頭一飲而盡。其餘官員也紛紛效仿她,舉杯慶賀。

    人羣中響起了鼓掌聲。

    望向人羣,裴皎然面上笑意漸深。只要揚州州府能夠維護好新官河,確保此河從此暢通無阻,她想足以再支撐大魏百年。

    爲了慶祝新官河竣工,城中不僅舉辦了燈會。官民同樂外,州府也備下宴席慶賀。

    宴席依舊設在臨湖的前隋舊館舍內。比起之前的宴,今日要冷清不少。

    依舊居於上首的裴皎然,飲着酒目光落在沈雲舟身上。

    她此前允諾過沈雲舟,會助其擔任浙西節度使,那是因爲浙西有揚州。然她爲了促成韋皋和她一塊平濠州之亂,也允諾過其要把揚州歸還於淮南。即便於浙西而言,失去揚州也不會有太大影響。但總歸是失信於人。

    移步往窗旁走,裴皎然朝沈雲舟招招手。

    “裴相公。”沈雲舟道。

    聞言裴皎然卻是一笑,“我不日便要返回長安,有些話想對沈刺史說。”

    “裴相公請說。”沈雲舟依舊是一臉和善的笑意,“下官願聞其詳。”

    珠瞳遊曳到眼角,裴皎然勾脣。

    “韋皋有意問陛下討揚州。”裴皎然手指輕叩着欄杆,語氣惋惜,“他此次協助神策軍平桓錡之亂有功。而揚州也曾爲淮南治下,他有意向陛下討回此地,倒也無可厚非。”

    “揚州……”沈雲舟皺着眉沒說話。

    雖然說浙西沒了揚州,地位不至於一落千丈,但是揚州作爲江淮水路的轉運樞紐,實在是一塊讓人難以放棄的肥肉。

    思緒至此,沈雲舟擡頭看了眼裴皎然。他一時間無法斷定她到底會怎麼做。即便她曾經許諾過,會在自己接任浙西節度使上出力。但也沒說是有揚州的浙西節度使。

    察覺到沈雲舟目光有所凝滯。裴皎然微微挑挑眉。

    思忖片刻,沈雲舟道:“裴相公,以爲該如何?”

    聽着沈雲舟把問題又拋給自己。裴皎然斂眸喟嘆一聲,“失揚州未必是壞事。沈使君要把眼光放長遠。來日中樞未必沒有你一席之地。”

    言盡於此,至於沈雲舟要如何理解 ,並不是她能左右的。

    藉故不勝酒力,裴皎然攜了周蔓草和碧扉離開。三人並肩而行。

    裴皎然負手站在柳樹下,看着周蔓草和碧扉小心翼翼擱了蓮燈入水,莞爾道:“把它們推遠些,可別讓別人的燈撞了。”

    “女郎爲何不許願?”碧扉回頭看她。

    “許願?”裴皎然笑了笑,沒再說話。彎腰拾起擱在一旁的蓮燈,一面推其入水,一面溫聲道:“我的願天地不能給,只能依靠自己。”

    擡眼望去河面上盞盞蓮燈,猶如璨星。承載着百姓的期望,流向未知的遠方。岸邊的絲竹與歡笑聲所呈現的太平盛景,皆是需要力量作爲依託。

    然而她所願。是她在權力的高峯上更進一步,同樣也是需要能力作爲依託。眼下她所獲的,離終點尚有些距離。

    目送自己那盞蓮燈和二人的蓮燈,匯聚在一塊,裴皎然笑道:“你們揚州有什麼想買的物什,儘管買。再過幾日,我們得回去了。”

    “哪裏還有什麼可買的。胭脂水粉那些,我已經給長安的姐妹們帶了不少。”周蔓草深吸口氣,微笑道:“女郎,此地會一直繁華鼎盛下去麼?”

    聞言裴皎然嘴角噙笑,“如何不會?你莫不是打算以後來此地養老。不過麼,這揚州的確是個好地方。你要是想的話,我可以替你安排一二。”

    自己身邊絕非永遠的安全清淨,而她也不會強求人留在她身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暫且不必。這一路跟着你,我也是大有收穫。” 周蔓草囅然莞爾。

    話落耳際,裴皎然面上笑意漸深。三人離開岸邊,回到熱鬧的人羣中。

    隨着河道竣工,裴皎然也清閒下來。着人算好這次開河所用的經費,親自核查過再呈送回長安。

    交付完手中事務,裴皎然攜着一衆官員從水路往洛陽,再從洛陽走陸路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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