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在御史獄的日子實在無趣。不過好在以往的人情還在,再稍施加些許權力。裴皎然需要的書籍以及茶盞皆被送了進來。好在她的要求不算過分,侍御史對此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在幾日前,裴皎然被拘押的消息在整個長安掀起了軒然大波。就連江淮乃至河朔一帶都無法淡定,甚至是更加急躁。旁敲側擊地打探情況。

    尤其是對河朔來說。裴皎然是朝廷與河朔之間的中間人。朝廷越是重視裴皎然,越說明河朔地位非比尋常。反之則代表依舊視河朔爲心腹大患。

    整個河朔三鎮地域,已經有不少士人通過各種渠道請求州縣上書朝廷,希望御史臺能嚴查此案始末。而江淮各地刺史,也紛紛上書舉告鹽院對他們壓迫尤甚,有不少中飽私囊之人在爲禍當地鹽政。河朔三鎮則是拒絕供奉。

    整個江淮和河朔一帶,都在表明他們對賈公閭的不滿,以及對樞密使的不滿。

    兩地的態度除了河朔是有意示威外,實際上也是在提醒魏帝,可以動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此一來,魏帝就不得不動手去剜除身上的毒瘤。免得被這毒瘤害了性命。

    隨着案件逐漸深入,御史臺接到有關獨孤忱的舉告越來越多,而瓜州上下所稱吐蕃圍城時,他拒不發兵的真相也慢慢浮出水面。魏帝驚奇地發現,裴皎然自請入獄,朝廷居然知曉了不少以往不爲人知的真相。而且皆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事。

    隨後朝廷也對獨孤忱開始了審訊。

    得知消息的時候,裴皎然正在喫着李休璟帶來的飯食。

    喫着玉碎三消,裴皎然看向李休璟,“你最好準備一下,他們可能要找你問話。”

    “無妨,我早已準備好。這回若能把獨孤忱拉下來,也算是能告慰犧牲者的在天之靈。總算能替你報昔年受辱之仇。”李休璟聲音溫柔。

    “受辱?”裴皎然嗤地一聲笑開。目光移到李休璟身上,“能蟄伏待機亦是本事。”

    手指落在李休璟衣襟上,裴皎然屈指摩挲着他衣上紋路。

    “昔年我只是個小小的瓜州縣令,玄胤你是我頂頭上司。而今你爲神策大將軍,而我是中書侍郎。也不知道,你我這樣的關係還能持續多久。”

    握着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李休璟眼中滿是笑意,“至少此生此世。”

    他的目光灼熱,燙得裴皎然不禁闔眼。直起身子,越過案几在他脣上落下一吻。

    舉告信越來越多,對獨孤忱的審問也越來越頻繁。隨後朝廷將此案提升到三司會審,多番審問下,獨孤忱終於招供。而朝廷也在第一時間將審理結果公之於衆。因懼怕報復,故而誣陷。

    此結論一出,滿朝譁然。有人想起當年獨孤忱走的是張讓的路子,其本人也是神策軍出身。而裴皎然上奏罷除鹽院進奉,動的是內侍的利益。兩條線明朗,這無疑更確認了裴皎然是被人潑了髒水。

    此時的賈府中,賈公閭屏退一衆門客。只留下幾名心腹。他正在讀着宮裏直接送來的密信。信中說洛陽牧已命人押解刺殺裴皎然的刺客至長安,而獨孤忱也承認一切都是自己刻意誣告。

    “糊塗!張讓怎麼想到刺殺裴皎然的。”賈公閭深吸口氣,“還有獨孤忱,拒不發兵這麼大的事,他居然也不提前告知。而且裴皎然自請入獄接受推鞫,根本就是刻意爲之。如今她越冤,那幫士人必將合力誘使獨孤忱,吐出更多的事情來,致使張讓身陷囹圄。即使她現在依舊在御史獄,但已經等同於無罪。更何況她身邊還有岑羲、崔邵之流。”

    即使二人在朝局掌控力上遠不如自己,但前者的清望,和後者的鄉資雄厚,組成了各自的政治資本。現在裴皎然可以入局,更是把張讓拉了進來。即使不能徹底擊垮其,但也能給予重創。在輿情之下,張讓必須要犧牲掉一些東西。

    灰衣文士道:“眼下既然已避無可避。倒不如干脆讓獨孤忱一力承擔所有罪名。至少能夠保住張巨璫。”

    賈公閭搖了搖頭。張讓從來不是她現在的目標,她也明白一時半會扳不到他。故意入御史獄也只是爲了麻痹人,不讓人知曉她真實目的是什麼。只要一旦有人開始舉報獨孤忱,以往積攢的證據都會一一浮現。而她則要利用這些罪名,擊垮獨孤忱。同樣的,一旦認罪對他和張讓都會有所影響。她要的便是這樣。

    就如同在身軀上撕裂了口子。即便短時間不致命,但日積月累下來,便是致命創口。

    這樣的政治博弈,絕對不是陰謀所能體現出來的。陰謀是擺放在桌上的骨牌,推一張其餘骨牌也會接二連三的倒下去。但有一張骨牌出現失利,則全盤皆輸。真正的權謀往往都是一錘定音,而非用陰謀。因爲一環套一環的情況下,也意味着有可能出現變數。不確定性越大,失敗機率就會越高。漢武帝籌謀多年的馬邑之戰,雙方十幾萬人皆涉其中。可惜最後只因爲一個破綻,導致功虧一簣。

    這樣的後果,對漢朝來說極其惡劣。不得不偃旗息鼓,再圖機會。

    裴皎然這次的謀劃和王景略用來對付慕容垂的金刀計,皆是陽謀。簡而言之,就是利用權力之外所掌握的信息以及實力,對自以爲處於強勢,實則弱勢的張讓和獨孤忱等人單方面碾壓。

    “如今之際,唯有讓獨孤忱一人擔下所有罪名。免得牽涉太廣,不好收場。”賈公閭閉目喟嘆一聲,“去讓人知會張讓一聲,姑且讓她一局吧。雙方別鬥太狠。”

    “喏。”

    一衆心腹門客退了下去。賈公閭往椅上一坐,面露幾分疲態。對方的沉着冷靜,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對手。

    她沒有一獲利就忘乎所以,反而是小心翼翼地籌謀下一步該怎麼走。他甚至開始有些懷疑,當年裴皎然當他面燒掉的賬本是,真的賬本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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