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驚蟄,雨水尤多。好在長安,不似江淮一帶,一旦過了驚蟄。除了沒完沒了地下着雨,偶爾纔會有幾天放晴的日子。長安的雨過了夜,也就停了。

    朱雀大街上雖然溼漉泥濘,但還沒到難行的地步。裴皎然和李休璟算好時辰出宅邸,策馬往坊門奔去。

    經過坊門時,只見昨夜那坊卒正一臉焦急地武侯彙報着什麼。目光在坊卒身上掠過,裴皎然莞爾。

    聽見動靜武侯和坊卒一塊回過頭,見是兩紫袍高官,連忙拱手作揖。

    “我昨夜回來的時候。那坊卒和我說有人闖坊門。那個人該不會是你吧?”李休璟策馬湊近她,壓低聲音道。

    拽着繮繩,裴皎然偏首吐出一聲笑哂,“明明未到關門時辰,他卻提前關坊門。還有你回來的時候坊門已關,他放你進來等同違律。真要算起來,會被御史彈劾的是他。而且你也有份。濫用職權。”

    見裴皎然一副別這樣看着我,我可是守規矩的人。反倒是你,濫用職權。小心我去御史臺舉告你。李休璟面上染笑。

    按規矩來說,他的確沒資格讓坊卒替他開門。但裴皎然別說是闖坊,就算是深夜。但凡宮中有詔,她都能以宰相的身份令坊卒替她開門。

    正想着背後有呼喊聲傳來。

    “糟了,方纔在食肆裏用食被御史臺逮到了。”一青衣官吏從他們身旁疾跑而過。

    目送着青衣官吏越跑越遠的身影,裴皎然彎了彎脣。

    李休璟低聲道:“這些御史嚇唬嚇唬他們可以。反正是嚇唬不到你。”

    “他們是官見愁,我是鬼見愁。”裴皎然一笑露出口白森森的虎牙來,眸中幽光流轉,“快走吧。再不走,就遲了。”

    二人在朱雀門分了手,各自往各自的衙署去。

    還未到時辰,中書外省的公房已然是十分忙碌。從房內出來的屬官,見到她,忙止步行禮。

    “不必多禮,且去忙吧。”裴皎然一笑,轉身上了二樓的公房。

    她剛一坐下,便有書吏奉上文牒。今日沒有常朝,是以大部分公務都需要在衙署處理。

    中書草擬,門下審批駁回,尚書執行。三省各司其職。雖然說中書省的實際長官是蘇敬暉,但大部分事務都交到了外省。

    等裴皎然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務,已經時近正午。算着時辰,她起身往政事堂去。

    比起其他衙署來說,政事堂的伙食算得上頂尖。還沒走近,公廚裏食物的香氣就從窗口飄了出來。

    “裴相?”門口的庶僕訝道。

    聞言裴皎然止步,“有要事相商。”

    說完她徑直往公廚去。

    “裴相怎麼來了?”公廚內岑羲皺眉望向門口的裴皎然。

    斂衣走近,裴皎然在空出的位置坐下。面上笑意盈盈,“外省的飯食喫膩了。聽說政事堂新換了廚子,便想着來嚐嚐。”

    她說着話時一臉坦然。一旁的賈公閭掃她一眼,別過首。政事堂的公廚,本身就是有宰相銜者在議會結束後用膳的地方。

    而所謂會食,是政事堂一羣紫袍宰相們聚在一塊用來喫飯,順便議論公事。一頓飯喫下來,多少能達成政見統一。

    只不過他記得裴皎然一度嫌棄政事堂的公廚手藝不行,是以基本上都是趕回所在衙署用膳。

    如今突然轉了性,怎麼看都有貓膩。

    “聽聞陛下有意在春獵上校閱神策。”裴皎然輕笑,“可今年春獵似乎還有各地節度使一併前來。某倒覺得不應該只讓神策一軍接受天子校閱,去歲收復長安時金吾衛亦有功績。何不如兩軍一併接受天子校閱。”

    “金吾衛身涉長安的城防禁夜。雖然參與校閱並無不妥,但春獵事關重大。還是訓練有素的神策軍接受校閱爲恰。”左僕射楊師道說。

    “金吾衛既然身負城防禁夜之職,責任更是重大。若不能讓衆節度使見其威,光有神策一軍之勢,恐不能服衆。”裴皎然目光移到岑羲身上,“岑相公以爲某這建議如何?”

    岑羲掀眼看她,慢悠悠道:“若陛下有意示朝廷之威,兩軍同受校閱並無不妥。只是陛下似乎並無此意。”

    “未曾上書,曾知陛下無此意?諸公何不如上疏一封,請聆聖意。”裴皎然微笑。

    正當岑羲準備開口時,忽然有一吏卒敲響房門。

    吏卒入內先行過禮,纔對裴皎然道:“陛下口諭,傳召裴相公去海池覲見。”

    話止,他小聲對裴皎然道:“裴相公,內官已在外候着。您請吧。”

    諸人聞言不語。陛下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單獨召見裴皎然。

    起身看了幾人一眼,裴皎然作揖。跟着吏卒一塊出了政事堂,低頭穿鞋。

    出了中書省,沿着肅章門一路往禁內的方向去。待女官搜身後才得以進入禁內。

    海池引永濟渠水入內,共由西、南、北三處水池連成。灰濛濛的天與碧綠的海池互相映襯,各自成趣。但連同池邊的柳一樣,顯得頗爲冷寂。

    裴皎然規矩地跟在內官後面走着,從海池拂來的風吹動了她的衣襬。

    岸邊一葉小舟飄蕩在水上。擡眼望去只見一艘畫舫已經飄於海池中心。

    跟着內官上了船,小舟推波而去。停在了畫舫旁。在內官的引領下上了船,門口的內官見她上來立馬進去稟報。

    待內官通報結束,裴皎然躬身入內。

    此時春寒未散,風拂在身上還有些冷。魏帝擁裘坐在榻上,正和吳王對弈。太子則立在一旁沉首看着棋局。

    風拂動瓶中柳枝。太子偏首看她一眼,又飛快地收回目光。

    裴皎然恭敬行過禮,卻發現這父子三人完全沉浸在下棋中,完全沒人理會她。

    下一瞬簾子又被人掀起,轉頭只見一華麗衣裙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詫異地看着她,似乎是想起什麼。面露笑意,“這位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女相公吧?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話音甫落,裴皎然微微皺眉。時人對她的稱謂,大多已經不言“女”字。武昌黎之徒足以讓人側目,何談其他功績更爲耀目。觀史書以相公之名,與男子同列,古今唯有崑山片玉裴皎然一人耳。

    那人正是吳王之母——張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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