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來此多久?”魏帝一子殺的吳王丟盔棄甲,方纔轉頭笑問道。

    裴皎然躬身回覆道:“不過須臾。”

    聞言魏帝笑而不語,目光平靜地注視着裴皎然。適才張貴妃對她的誇讚,他有聽到。不過觀她卻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似乎已經看穿了對方的心思。寵辱不驚,洞察秋毫,方爲相者應有姿態。中樞事務繁浩,諸般情況,各要有所應對,若不能維持清醒冷靜,一令出則天下亂。

    然一旁的吳王反倒是上前,笑眯眯道:“母妃,裴相之才冠絕天下。中書省事務繁忙,平日得見她的機會可不多。不過也是因爲有伴食宰相之故,才累得裴相公如此。”

    話音甫落,裴皎然自覺背後一緊,然面上依舊淡定。擡頭望向吳王,只見他一臉得意洋洋,準確的說,應該是眉飛色舞。也不管魏帝是否在場,徑直伸了手要扶她起來。

    太子見裴皎然笑容漸隱,雙眸微睜,儼然一副動了怒的模樣。又見吳王對他的無禮行徑毫無所覺,搖頭不言。

    因天子尚在,裴皎然也不便將吳王一腳踹開,只得以右手虛扶了他袍袖。迅捷起身,施禮謝過,退到一旁站着。

    見狀吳王只是一笑,並不覺尷尬,反倒是轉身道:“父親,兒臣有意在府中設文學館。想邀請裴相公入府做兒臣的老師,來指點兒臣的學問。”

    話音落下,裴皎然微愕。太子和諸位之師皆由君王指定,簡而言之從沒有哪個皇子可以從朝臣中擇人爲師,尤其是朝廷重臣。

    她正想着吳王爲何會犯糊塗時,便聽見張貴妃在旁道:“陛下,恪兒也是仰慕裴相公之才,並無他意。”

    到底是伴君多年,張貴妃一下便敏銳地察覺到了魏帝的變化,連忙幫腔。

    “朕是邀裴相來下棋的。”魏帝一句話打斷了張貴妃的話。

    裴皎然依言上前,替代了吳王先前坐的位置。執起白子同魏帝下棋。

    白玉棋盤上,棋如星落。魏帝率先一子落天元,裴皎然指尖捻動着棋子,脣梢挑起。佔天元之位,彷彿是在提醒她何爲君臣。思量着魏帝此刻的想法,她執棋垂首蟄伏在一角左上星位和右上星位遙相呼應。微微一笑,執白點於中間,白子旋即連成一片,隱有反擊之勢。

    裴皎然明白,其實今日的事,以吳王之才智,其身邊人之資,是絕不會想出這樣的主意來。多半是有人故意慫恿吳王,在腦中把政事堂的幾人盤了一遍。一個名字冒了出來,挑唆吳王在魏帝面前請旨邀她爲她師,引魏帝和太子對她產生猜忌,繼而做出決斷。

    吳王不知是陷阱,以爲這是個機會。故而開口在魏帝面前提及此事,想着募她入府便能成爲強大助力,來助他對付太子。殊不知這背後暗藏殺機。而她也會被推上風口浪尖。

    忽地一聲笑開,裴皎然皓腕起落,一子點在黑子之側,吃盡其。隨之擡頭看向魏帝,神色恭謙。

    一旁的太子微微皺眉,打量眼吳王。他也沒想到吳王會有此言。裴皎然是什麼身份,豈容一親王擅自闢爲老師。眼下看起來他的父親對此似無所覺。

    “裴相果真棋藝高超。難怪父親言我是臭棋簍子,今見裴相公的棋藝,兒臣自愧弗如。”吳王滿臉堆笑,“父親識人善用,英明果決,才能網羅天下人才聚於朝廷。兒臣恭賀陛下,得裴相此等賢良之佐。”

    此言一出,魏帝面上笑容柔軟不少,彷彿對吳王的話頗爲受用,“裴卿哪有賈卿更精於此道。朕知你這小子並不擅此道,又非靠此技謀生,也不必強求精通。”

    聽着魏帝的話,裴皎然面露淡笑。這番話可算是徹底回絕了,吳王招攬她爲師的想法。移目看向棋盤,黑白棋子依舊在互相絞殺。

    眼瞅着白子已經被黑子逼入絕境,裴皎然倏地一子落下,原先處於劣勢的白子,已然從困境中絕處逢生,令太阿倒持。勝負已分,她掀眼看向魏帝。

    魏帝捻動着手中棋子,“裴卿這是半分面子也不願意給朕。”

    裴皎然執子微微一笑,“臣記得崑山片玉出自晉書。《晉書·郤詵傳》中有云:“累遷雍州刺史。武帝於東堂會送,問詵曰:‘卿自以爲何如?’詵對曰:‘臣舉賢良對策,爲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崑山之片玉。”。臣曾得陛下以此誇讚,莫感榮幸。雖說世人皆以爲郤詵此言乃自謙,可臣卻覺得他非自謙,而是將武帝和與自己皆誇讚了一遍。”

    聞言魏帝一哂,“你倒是能言會道。”

    “臣既得陛下贊爲崑山片玉,又豈敢欺瞞陛下。臣願爲良臣以報陛下。”裴皎然恭敬道。

    聽着她的話,魏帝笑而不語。

    “臣聽鴻臚寺少卿說,陛下有意在今年春獵上邀各地節度使覲見。臣以爲既有各方節度使入朝覲見,倒不如藉機以天子之名校閱神策與金吾兩軍。”裴皎然揚首迎上魏帝的視線,“向他們展示朝廷之威,以震懾他們。”

    “哦?金吾衛也需天子校閱麼?”魏帝捋着鬍鬚問。

    裴皎然點頭,“是。金吾衛身負城防巡街之責,昔年中書侍郎姜恪在街市上遭賊人襲殺而亡,與金吾衛的失職脫不開干係。陛下雖然已經嚴懲當夜巡街的金吾衛,但藩鎮難免仍舊心存輕視。如今能有機會再揚金吾之威,藩鎮又豈敢再小覷朝廷。”

    “裴相此言似有不妥吧。金吾衛既然身涉城防重責,又豈能傾巢而出。”吳王出言反駁道。

    魏帝蹙眉思忖片刻,“裴卿適才所言言之有理。金吾衛也是朝廷軍隊,若不能在諸藩鎮面前揚威,的確不妥。此事朕會在思量一二。太子你替朕送裴卿回去吧。”

    “兒臣遵旨。”

    太子和裴皎然一前一後出了畫舫,上了小船登岸。

    內侍跟了一段路,太子轉頭道:“你們不必跟着吧,回去向陛下覆命。孤親自送裴相。”

    兩內侍想到識趣,告退後片刻就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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