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繼續往前走着,步伐不自覺慢了下來,漸漸與裴皎然並肩同行。從海池拂來的風,吹動了二人的衣袍,天空萬里無雲,鳥鳴從兩側的桃樹上傳來。

    裴皎然偏首望了眼太子,相較於之前太子面容更顯疲憊。修長的劍眉下,隱約透出幾分鬱色來。

    步上千步廊後,太子忽地止步,“裴相今日之機變,委實讓孤佩服。時人常言良禽擇木而棲,孤好奇裴卿打算擇何木而棲。”

    裴皎然聞言囅然莞爾,“那麼臣敢問殿下,是想要忠臣還是良臣?”

    “如果孤只要......”太子猶豫了一下,睇目四周。忽而含笑目視着裴皎然問道:“孤只要忠於孤的忠臣呢?”

    裴皎然本就非詞窮納言之人,聞此言徑直迎上太子的視線,面無懼色,“依臣之見,古來治天下者乃良臣,良臣重於忠臣。良臣乃可用之才,如今藩鎮雖平,但是保不齊仍有野心勃勃者藏匿其中。而朝中亦有蠹蟲,外邦不乏虎視眈眈者。如此治天下當用可用之才,至於忠臣麼.....”她喉間翻出一聲哂笑,“忠臣雖忠君,但若無才,所謂忠不過爲人臣的本分而已。”

    話音甫落,太子表情略有緩和。這些年自從父親有意無意捧高吳王與他相抗後,他日子雖然算不上難過,但因爲賈公閭乃吳王黨,仗着寒門的身份爲吳王招攬了不少出身寒門的有識之士,而他所能倚仗的只有那麼幾人。眼下裴皎然突然對他說了這樣的話,令他禁不住深思背後之意。

    太子額角青筋暴起,雙脣略微抽動。閉眼喟嘆一聲,走到一側的牡丹花圃前站定。

    “母親和父親少年結髮,並肩同行多年。泰始九年,戾太子與蜀王欲殺父親,父親殊死抵抗,搶先一步斬殺他們於北苑。父親最終被立爲太子,而後順利登基。但母親卻因保護我的緣故,落下病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父親祈求神佛,要母親好起來,然而終究沒能留住母親。”太子手落在白玉圍欄上,五指扣在粗糲的石柱上,“父親曾在母親靈前發誓,永不廢除太子。這麼些年,父親的確沒有食言,對我也是給予厚望。可他再發誓,也無法阻止其他人對儲君之位虎視眈眈。”

    聞言裴皎然不語。太子少年喪母,是被陛下帶在身邊親自撫養長大。之後雖然搬出立政殿,但也時常來往于禁中。這份父子情的確無人能比。可隨着吳王誕生,太子逐漸展現的能力,也讓魏帝產生一絲懼意,轉而更加親近於吳王。有意無意的縱容,也讓吳王愈發放肆起來。

    太子所言非虛。莫說是天家如此,便是其他世家大族,乃至寒門百姓,只要有機會,哪個不會對家產家業生出心法。話本子裏那種寄情山水,只想要逍遙的親王,實屬罕見。畢竟都是天子的兒子,憑什麼只有你能坐皇位,而我不能。

    至於太子與魏帝。二人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裴相,朝中之良才雖多,但孤仍舊想邀請你來東宮。”太子轉頭朝她伸出手。

    “殿下,東宮雖有良木,仍時未至。臣若棲,恐引天雷焚燒。”裴皎然脣梢挑起,“驚蟄至,萬物蘇。臣願爲殿下獵一祥瑞,願殿下長盛不衰。”

    太子欲再言,忽地瞥裴皎然虛指了指一側,剎那反應過來,遂道:“阿箬多次與孤言,十分掛念你。裴相若是得空,何不如來東宮探望。”

    “臣若得空自會去東宮拜見太子妃。”

    二人在肅章門作別。

    覷着天色尚早,裴皎然從永安門出了宮城後,沿着夾城往神策公廨去。魚符一亮,順利入內。

    雖然只來過幾次,但她對校場的位置已經是輕車熟路。沿階梯步上長廊,望向校場的方向。

    校場上神策軍正在訓練,而不遠處的點將臺上李休璟與他身旁的賀諒在交談。在他身後則坐了一中年男子,身罩深紫襴袍,裏面的明光鎧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惹眼。

    比起李休璟的一臉嚴肅來,那位中年將軍懶洋洋地靠着椅背,與身旁的內侍說着話。時不時哈哈大笑兩聲。

    “左神策大將軍麼?”裴皎然喃喃道。

    看了一會,裴皎然自覺乏味。扭頭往李休璟的公房走。往椅上一坐,順手翻起擱在桌上的書來。

    不知看了多久,聽得門口傳來腳步聲。裴皎然驀地起身往內室躲,藏在屏風後微笑望着門口。

    “大將,那田將軍也太過分。天子校閱又非您一人的事,他倒好什麼也不管。”賀諒抱怨了一句,着手幫李休璟脫去身上甲冑,“若是出了岔子,他哪裏逃的開。”

    隨着盔甲寸寸剝脫,襴袍和中衣也一併脫下。李休璟從一旁的裝滿水的木盆中,絞乾了布巾去擦身子。

    “他只要不搗亂,怎麼樣都行。”李休璟似乎是察覺到什麼,皺眉道:“你也去歇着吧。吩咐伙伕,今晚多做些好的。”

    等賀諒一出去,裴皎然方纔從屏風後走出來。抱臂倚着屏風,笑眯眯地望向他。

    “何時來的?爲什麼都沒人通傳一聲?”李休璟擱了布巾,胡亂披上中衣走向她。

    “半個時辰前。”眼見李休璟離自己越來越近,裴皎然往旁一退,“你居然容得下他麼?”

    “呂肅?他好歹也是白中尉的遠親,不少人賣他面子。是挺惹人厭惡,但眼下也不是我動手的時候。”李休璟抓住裴皎然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貼,“或者你有好主意麼?”

    彎了彎脣,裴皎然惡趣味地往他胸膛凸點上一捏。看着對方皺眉的表情,溫聲道:“你得讓我好好想想。當然你要是給我些報酬,興許我想得更快。”

    掃了眼貼在自己胸口的手,李休璟道:“要不春獵上我給你獵對鷹,你養着玩如何?”

    “人家好端端地翱翔天際,你又何苦把它們囚在牢籠中。”裴皎然眯着眼看向窗外,“不是說要給我做身軟甲麼?打算什麼時候給我。”

    “快完工了。春獵前一定交到你手裏。”李休璟說完又看向裴皎然。在她額上一吻,“我今夜要當值,你早些歇息。”

    聞言裴皎然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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