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月末,農忙將始,驪山風景正佳。魏帝鑾駕至長安啓行,親率文武百官以及藩國使臣前往驪山。一衆軍國大事皆被交由崔司徒和王國老、蘇敬暉代理。

    春日的驪山,景色怡人,煦色韶光盡情灑于山間。是謂山溜泠泠,飛泉漱玉。晴光盡相合,川明分渭水,樹辨新豐,巖壑清音。

    驪山上另有行宮,不過行宮規模不大。除卻隨行的宗親嬪妃,以及四品以上高官藩國使臣外,其餘人只能居於行宮外。

    因這次參加春獵的,有藩國使臣。魏帝故此對其極其重視。

    光祿寺少卿反覆確定着食單,忙得不可開交,負責樂舞的太常寺樂工,也在抓緊時間籌練新曲,以免屆時出了岔子,鬧出笑話。當然也有遊手好閒的,比如長安各衙署的高官。

    裴皎然是最悠閒自在的。她手中無事,索性邀了武綾迦一道去見韋箬。但因着其身份特殊,在門口覈驗身份方纔得以進入。

    還未進正殿,便聽見笑語從裏面傳來。

    在女官的引領下,二人一道入殿。只見韋箬正在逗弄乳母懷中抱着的女嬰。

    “拜見太子妃。”二人齊聲道。

    “你二人可算是來瞧我了。”韋箬笑盈盈地擡首,溫聲道:“一年可見不到你二人幾回。”

    聞言裴皎然一笑,“瑣事纏身,不得空。再者東宮森嚴,我二人也不能擅入。”

    韋箬從乳母懷中抱了女嬰,在自己懷中逗弄,“可惜我也忙得很。不然還能去衙署找你二人聊聊天。”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各司衙署也並非清淨地,不來也好。”裴皎然探頭去看韋箬懷裏的女嬰。

    纔不過半歲,眉眼還未完全長開。也不會說話,只能略微發出些含糊的聲音,一個勁對着人笑。見誰離自己近,就要伸手過去。

    “嘖,你是第一個除了阿耶以外讓她這麼熱情的。”韋箬舒眉笑道:“你要不要抱抱她。”

    聞言裴皎然頷首從韋箬懷中接過女嬰。如韋箬所說,女嬰一被她抱在懷裏,就咯咯笑個不停。她沉首看着女嬰,只見女嬰活潑地在她身亂蹬。猝不及防間,軟軟的腳在她腰上輕輕一踹。

    這一踹讓女嬰更興奮,掙扎着往裴皎然腰上摸。把金魚袋牢牢地握在手裏,使出渾身力氣去拽。

    “小郡主倒是好眼光。一下就拽到了金魚袋上。”武綾迦伸手輕輕捏了捏女嬰的臉頰,語氣浮笑,“這樣看來殿下前途無量。”

    任憑女嬰拽着自己腰上的金魚袋,裴皎然彎了彎脣。

    摩挲着女嬰頭上柔軟的胎髮,裴皎然面上掛了點笑,“來日成爲女帝,也是好事一樁。”

    “見到陛下和清嘉就這般熱情。小殿下機靈得很,知道要拿什麼。”武綾迦逗弄着女嬰,但是女嬰對她愛搭不理,全神貫注地盯着裴皎然身上的金魚袋。彷彿是這次不達目的,她誓不罷休。

    頓了頓武綾迦又道:“殿下這金魚袋,不值錢。你要抓點別的,比如你阿耶的太子璽。那東西才值錢且好使。”

    話音甫落,門外傳來內侍的聲音。只聽他說太子殿下到。

    太子一跨進殿門,便瞧見自家女兒被裴皎然抱在懷裏,手中似乎還想拽什麼物什下來。

    不等太子開口,一旁乳母非常有眼力勁的上前接過孩子,抱着站在一旁。

    “臣拜見太子。”裴皎然和武綾迦轉身齊聲道。

    免了二人的禮,太子看了眼乳母懷中的女兒,頗爲好奇地問道:“適才徽兒在拽什麼?”

    “在拽臣的金魚袋。”裴皎然似是想起什麼來,躬身道:“聽聞公主名諱懸黎……此名甚好。”

    睨她一眼,太子道:“孤有些事要問裴相公,還請裴相公隨孤來。”

    “喏。”

    跟着太子一塊出了殿門,沿着廊廡往另一側走。二人停在一處飛閣前,憑欄遠望。

    站在此處可見,浩浩蕩蕩的渭水和樊川在匯聚後,一道流進宮牆。行宮中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突起的屋檐如同鳥嘴一般向上撅起。各依地形,四方向核心輻輳,又互相爭雄鬥勢。樓閣盤結交錯,曲折迴旋,如密集的蜂房,又如旋轉的水渦。

    “你適才想說什麼?”太子皺眉道。

    “《戰國策·秦策三》中有云,“臣聞周有砥厄,宋有結綠,梁有懸黎,楚有和璞,此四寶者,工之所失也,而爲天下名器。”小殿下諱懸黎,而據傳聞懸黎乃和氏璧的一部分。”裴皎然

    微微一笑,“臣願爲太子您尋一祥瑞,您可以小殿下之名獻瑞。”

    聞言太子拂袖輕嗤一聲,“何來祥瑞?世間所謂祥瑞,不過是自欺欺人之物。”

    “小殿下本身就是祥瑞。更何況陛下不也是默許小殿下去拽龍鬚麼?”裴皎然語調柔柔。

    “你想做什麼。”太子道。

    “獻瑞而已,史書上皆有跡可循。您又何必問臣。不過臣會親自獻一禮給小殿下。”裴皎然

    囅然而笑,“既然東宮有良樹可棲,臣自當以禮謝之。”

    目光望一望裴皎然,太子撫掌,“希望裴相公不要讓孤失望。”

    “請殿下放心。”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正殿。此時殿內已經沒有乳母與郡主的身影。只剩下武綾迦和韋箬在說着話。

    一見二人進來,韋箬道:“你們倆神神祕祕地去說了什麼?”

    “小事。時候不早,臣等告退。”說罷裴皎然拉着武綾迦疊步退出。

    等離開了太子和韋箬的居所,武綾迦壓低聲音問道:“你與太子說什麼去了?”

    “我說郡主的名字好,打算送郡主她一件禮物。”裴皎然莞爾斂目,“太子很高興。”

    心知二人不可能只說這麼簡單的話。但既然裴皎然不想透露,武綾迦也沒繼續追問。

    行宮內房舍有限,故此她們二人被分到了一處。

    “嘉嘉,你喜歡孩子麼?”武綾迦忽地問了句。

    裴皎然忽地怔住了。說實話,目前自己還沒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在關鍵時刻地意志力和李休璟時不時用藥物來回避。讓她在享受歡愉的同時,也忽視了這問題。

    但腦中這根弦依舊繃着。她清楚一旦自己有孕,會面對何種風雨。同樣這個孩子會帶來一股無法掌控的力量,尤其還是個出生在權力旋渦中的孩子。

    想了想,裴皎然挑眉,“不知道。興許不喜歡呢?反正眼下是沒機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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