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廟山之行最後並沒有像穆遙想象中那樣,在某一個時間段變得難堪起來。與他想的恰恰相反,媽媽在一段時間以後就恢復了像往常一樣的平和,而爸爸也不再像開始時那樣沉悶着不說話,穆遙時刻關注着他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穆遙哥哥,你今天怎麼老是走神呀?”他低下頭,看到程如安抓着他的手指,試探性地搖了搖。

    原來自己已經走神到連安安都發現了嗎?穆遙有些無奈,彎腰抱起程如安與她平視。

    安安看起來似乎很苦惱,平日裏總是因爲愛笑而飛揚的眉毛現在卻微微蹙起,嘴脣也因爲自己不理她而悄悄嘟了起來。

    穆遙有些失笑,安安向來是這樣的,開心或者不開心都直接寫在了臉上,不過在穆遙心中,安安應該一直都是開心的纔對。

    “抱歉安安,哥哥可能是昨天有些沒睡好,現在還有點困。”他把程如安的頭微微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摟住膝彎,一手扶在背部,輕輕地拍了拍,朝着另一個廟宇走去。

    不知道爲什麼,即使知道父母那邊的氣氛已經迴歸正常,他還是不想站在他們旁邊。與其站在他們旁邊讓自己因爲不清不楚的原因而感覺心臟發堵,還不如和安安待在一塊兒,聽她用稚嫩清脆的童音,一字一句地講過年時的趣事。

    雖然這些趣事大部分都是一些小事,比如空閒的時候和院子裏的貓貓狗狗玩兒,比如幫同學寫作業時絞盡腦汁模仿同學的筆跡,比如幫小舅舅小舅媽摘菜時不小心一屁股坐進了地裏,但穆遙仍然聽得津津有味,這些柔軟的小故事就像一隻溫柔的手,撫平了他心中所有的焦躁和不愉快。

    他們在山上逛了一整個上午,最後走到了一棵祈願樹下。蕭瑟的冬天裏,祈願樹早已掉光了葉子,然而,光禿禿的枝椏上卻系滿了紅色的祈福條,隨着徐徐而來的清風而在空中悠然飄動。

    真美啊,穆遙心想。

    他走上前去,想要仔細看一看每個紅條上都寫了些什麼。藉着風的便利,他擡起頭便可以看清大部分的紅條。很多都寫着祈求得到一份美好的姻緣,有一些寫着希望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或者考上理想的大學。

    他繞着祈福樹走了一圈,終於看到了一張紅條,上面用金色的筆跡寫着“闔家團圓”。這條紅條被系在一根細弱的枝椏尖上,被前面層層疊疊的紅條擋住,很難被發現。

    穆遙停下了腳步,仰起頭注視着紅條上的字,心裏的酸澀隨着心臟的每一次跳動而朝着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蔓延:原來也有人需要祈禱闔家團圓啊。

    下山以後,他們便與程如安一家分道揚鑣了,黃小君和程立還打算在家裏再多陪陪兩位老人,帶着安安又坐上客車回去了。

    “穆遙哥哥,你們不回去嗎?”穆遙想到安安抱着他的脖子,柔軟的臉頰輕輕貼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的樣子,像極了外婆家裏那隻可愛的小貓。

    “不回去了,我們一會兒還有事,待會兒直接就回家了。”穆遙把程如安放下,看着她走回自己的父母身邊,“安安,我們年後見哦!”

    程如安一家走後,原本還算是平和的氣氛又變得凝滯了起來。王冰嬋和穆文勇並肩走在前面,可是兩人誰也不看誰,誰也沒有說話,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

    穆遙落後了半步跟着他們,覺得快被這樣的氣氛逼得喘不過氣來。

    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後,他們終於到家了。過年期間的城裏並沒有多少人,小區裏更是一片安靜,穆遙“咔噠”一聲關上門,感覺整個世界又變回了一片安靜的模樣。

    “東西都收拾好了吧?”王冰嬋突然開口,看向坐在沙發上休息的穆文勇。

    穆文勇怔愣了一下,點點頭,猶豫了一會兒,才撐着沙發站了起來:“收拾好了,放在屋裏了,我先換個鞋去把行李拿出來吧。”

    王冰嬋卻直接打斷了他,用她一向溫柔的聲音帶着不容反對的堅定說道:“不用換鞋了,反正一會兒馬上就要走了。”

    同樣坐在沙發上的穆遙身子一顫,猛地擡起頭,看着穆文勇邁向房間的身影,感覺突然有什麼堵住了咽喉,怎麼也說不出話,直到穆文勇拖着一個大行李箱出來,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爸爸?”他有些不可置信,聲音不受控制的有些顫抖。

    那個大行李箱他再熟悉不過了,爸爸每次要離家出遠門的時候,都是這個大箱子陪在他左右。

    “爸爸,你又要走了嗎?”

    穆文勇拖着箱子站在門前,右手死死地捏緊行李箱的手柄,甚至不敢回頭看自己的兒子一眼:“小遙,有個很重要的客戶明天會來,爸爸必須要出差去外省一趟,等爸爸忙完,就回來陪你。”

    他轉過身坐在穆遙旁,手心重重地捏了捏穆遙尚且還沒有被厚實肌肉覆蓋的肩膀,擡頭卻看見穆遙有些紅了的眼眶和微微顫抖的嘴脣:“沒事,爸爸工作最重要。”

    “小遙。。。。。。”看見穆遙強忍着不捨的模樣,穆文勇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人狠狠捏緊,連呼吸一下都痛得無法自已。

    “快走吧,一會兒趕不上飛機了,”一直沒說話的王冰嬋終於開了口,推着行李箱站在了門外,“小遙,媽媽送爸爸去機場,你先在家裏等一會兒,等媽媽回來帶你去喫好喫的。”

    穆遙深深地低着頭,修長的手指緊緊抓着褲子,死死咬着牙,想要把眼眶中的淚水憋回去,帶着些細小的哭腔點點頭。

    門關上了,爸爸媽媽的腳步聲也漸漸聽不見了,穆遙坐在沙發上閉着眼,眼淚劃過纖長的睫毛,順着面頰慢慢地流淌。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麼,腦子裏像被人扔了一臺老舊的電視機,打開以後只有滿屏的雪花和迴盪在腦海裏滋滋的電流聲。

    好吵,好討厭,好難受。

    穆遙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眼淚越流越多、越流越急,順着脖子淌進衣服裏,感覺黏糊糊溼噠噠的,難受極了。

    “叮鈴鈴鈴”,座機響了,穆遙一愣,趕緊抽紙擦乾眼淚,深吸一口氣坐到牀邊接起電話。

    “喂,穆遙哥哥,你們到家啦!剛好,我們也到了,外婆剛剛跟我說她炸了小酥魚,我讓她多炸一點,明天回來的時候帶給你!”

    程如安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來,帶着快樂和朝氣,一下子衝破了他腦子裏雜亂無序的幻想,他輕笑一聲,沙啞着嗓子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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