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塘上鋪滿了雪,如明鏡一樣的亮。
唐今看着湖面上的雪想了想,又看向旁邊的鬱聲:“要不要上去走走?”
以往每年這時候,這荷塘結的冰層都很厚,人在上邊滑冰也沒事,只是現在上面鋪了層雪,滑冰是沒戲了,但一起走走肯定不成問題。
鬱聲都沒有問她這冰能不能走人,便答應了:“好。”
唐今牽着他從旁邊的小路下了荷塘。
冰湖面上的雪還不算厚,或許是鬱聲心裏緊張,一不留神便滑了一下。
唐今將人扶住。
鬱聲便下意識看向她。
在湖邊和湖中看到的景色是全然不同的。
在湖邊,看到的天是有邊界的,而在湖中,整片天都沒有邊界。
所有多餘的東西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的人。
灑滿白雪的湖面就像一面蒙了紗的鏡子,將天地間並不明亮的月光都集中起來,映在湖面上。
月白的光下,將淺眸裏的他,還有那些繾綣的情意都清清楚楚的映了出來。
鬱聲突然有些擔心。
擔心眼前的人聽見他那越來越大的心跳聲。
唐今扶穩他後,又將他牽穩。
鬱聲原本冰涼的掌心已經冒出了汗。
過了會,唐今微微鬆開他的手,然後與他十指相扣。
兩人脈脈無言地一起走過荷塘,又一起走着走着,轉去了花園。
冬日的園子裏大多都是梅,紅梅白梅各色爭豔,隱隱的梅香也流轉着。
兩人幾乎將園子裏每一樹梅花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最後才慢吞吞地回了水芸院。
時間已經很晚了。
又在院門前站了一會,唐今將手裏的傘給他。
鬱聲將傘推還給了她,“還有一段路。”
他忍了下那股子窘迫,喊道:“表哥拿着吧。”
他的手已經不冰了,覆蓋在她手背上,暖暖的。
唐今原是想說點什麼的,但是餘光卻又瞥到了他那雙手。
握着的時候倒是沒有感覺,但這會藉着院邊上掛着的燈籠仔細一看,才發現他手指上有些被針扎到的印子。
她頓時皺了下眉,“這是?”
鬱聲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手指上那些被扎到的地方,他下意識收了一下手,但手指被另一雙手握着,也收不到哪去。
感受着唐今似乎微沉了下來的目光,他脣動了動,解釋道:“繡衣的時候,扎到的。”
唐今眉皺得更深,“若非必要,讓丫鬟們幫着繡便是,不必自己動手。”
她這麼問,鬱聲就更窘迫了,“是霞帔……”
唐今這纔想起這茬。
看着鬱聲那微紅的臉頰,唐今不由得也生出幾分尷尬,輕咳一聲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過了一會,她道:“明日我幫你拿藥膏來。”
鬱聲自然是點頭。
兩人又在門前磨嘰了好一會,等都聽到外邊開始打更了,才互相帶着不捨地分開了。
唐今撐着傘回飛光院,走過拐角前回頭看了一眼,果然見那單薄的身影還站在院門口看着。
她不由得轉過了身,示意對方趕緊回去。
等看着那身影進院子了,唐今才繞過轉角,回了飛光院。
回了院落將大氅跟傘放好,她才拎着茶壺慢悠悠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差不多也該想想,怎麼跟親愛的表妹說,讓他給她“揣個崽”了。
……要不然直接叫大夫告訴他,他有了?
想到對方可能會有的反應,唐今笑了一聲。
半晌,她又嘆了口氣放下了茶杯,有些失望。
還得明年才能成婚啊……
……
水芸院。
鬱聲帶着不捨與在心中瀰漫開來的暖意回了房間。
只是等洗漱好躺到了牀上之後,他才恍惚想起了什麼。
……等等。
他一開始想的是什麼來着?
鬱聲看着牀帳上繁複的紋樣,半晌,逐漸握緊了手。
從被恩公牽住手的那一刻開始,那些他恢復記憶後就刻意忽略掉的情愫便徹底翻涌了出來。
那些情愫浮上水面後,再想到恩公迎娶他人的情景,心臟便會收緊,泛出一陣又一陣的酸澀。
鬱聲閉上了眼睛,半晌,墨色的眸睜開,帶着些複雜難明的情緒看着頭頂出神。
……他喜歡恩公。
他伸出手,放在了自己心臟的位置。
手掌按壓着底下的肌膚,過了會,又加大了力氣。
像是想把那跳得過快的心臟按下去一點。
但按不住的。
他喜歡恩公。
……恩公。
想到剛剛那牽了他一路的手,鬱聲不由得咬脣,臉頰上冒出些熱度。
……可是。鬱聲卻又不得不想到了一個問題。
恩公到底知不知道他是男人?
半晌,他翻了個身,試圖緩解心臟那一會抽痛又一會不停跳動的感覺。
若是不知……
糾結了好一會後,鬱聲才勉強有了想法。
不論如何,還是要親口將事實告知恩公,至於之後恩公要如何處置他……
鬱聲緊緊握着手,許久,按下了心底的忐忑與不安。
恩公要如何處置他,他都遵從便是。
……
回府後唐今的作息便又變回了以往的規律,次日清晨早早便起牀練武了。
她剛練完,便看見了站在那看着她的鬱聲。
唐今將手裏的槍放到一邊,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莫名有些想笑。
掩去笑意,唐今問道:“表妹有事嗎?”
鬱聲不由得抿脣。
昨天晚上想時是想得坦坦率率,但事實上,他一整晚都想着跟恩公坦白自己是男子,恩公可能會有的反應,心中就忐忑不安,根本睡不着。
不是沒想過乾脆就裝作女子直接嫁給恩公便是,但很快他又否決了這個想法。
恩公又不是傻子,且有過姜姨娘和胡姨娘兩房妾室……
怎麼可能分不出女子和男子的區別。
而且,他很怕。此前還有失憶作爲理由解釋,但現在若是還不早早將事實告知恩公,日後恩公知道事實時該如何厭惡他……
……
唐今只見那頂着大大的黑眼圈,宛若熊貓似的鬱聲不知道想了些什麼之後,擡起了頭,用一種孤注一擲似的目光看着她。
“表哥,我想同你說件事。”他的聲音似乎和平時有些不太一樣,變得要低了一些。
唐今目光微移,大概猜到了他要說什麼。
但……
不知道怎麼說。大概是某種惡趣味。唐今皺眉,帶着些疑惑問道:“表妹昨晚沒睡好嗎?”
沒想到她突然這麼問,鬱聲下意識接了:“還好。表哥——”
“對了表妹,我昨天說要拿藥膏給你的,你且隨我來。”說罷,唐今拉住鬱聲,帶着他進了院子。
她將鬱聲按在位置上坐下,“表妹先坐會,我去找找藥。”
鬱聲看着她很快就轉進房間不見了的身影,張了張嘴,又只能將嘴裏的話嚥了下去。
唐今回房間裏翻了兩盒新的藥膏給了鬱聲。
鬱聲看着那被放進手心裏的藥膏,不由得抿脣。
心裏又是讓人不捨的暖意。
半晌,他逐漸握緊了手裏的小盒子,聲音低低:“表哥,其實我……”
他的話突然卡在了喉嚨裏。
過了會,唐今收回那調整鬱聲頭上簪子的手。
她笑:“表妹的簪子怎麼歪了。”
見鬱聲沒有反應,她偏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隨意道:“時間尚早,表妹可要一起走走?”
好一會,鬱聲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