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

    江南事少,不管是要進城還是出城管的都沒有那麼嚴。

    馬車順利駛出城門轉入官道,加快了速度。

    原本坐進馬車裏後金萬兩就沒再開口說過話了,但這才跑上官道沒一會,唐今身後的車簾就悠悠飄出了那熟悉的涼颼颼的聲音:

    “先停一停回去找個郎中開兩服安神防暈的藥再走罷。可別誤會啊擒雁護衛,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本公子沒那福氣。”

    雖然官道比平常道路要平整些,但到底也是土路,馬車跑快了就少不了顛簸。

    都出城了,再真回去開什麼防暈的藥是不可能的,金萬兩很明顯也只是在嘲諷,唐今默默用內力封住了自己的聽力,降下了馬車的速度。

    四月的天已經開始有些炎熱起來了,把聽力封住之後,唐今坐在馬車前趕着馬吹着風,整個世界都變得美好了起來。

    官道上來往的行人車馬不多,馬車一路暢通無阻,跑到午間。

    唐今慢慢將馬車趕到路邊停下,敲了敲身後的車廂。

    雖然封住了聽力,但唐今還是記得身後馬車裏還有一位的——不然她就直接跑到天黑了。

    過了會,車簾被慢慢拉起。

    車廂內,青年閉着眼睛,盤腿坐在軟墊之上,頭上插着幾根金針。

    唐今略感不妙。

    果然,下一秒,那閉着眼睛的青年就涼涼開口了:“不若這樣,本公子來趕馬,你坐裏邊,如何?”

    唐今默然,她看着青年眉心間那根有些滑稽的金針許久,還是辯駁了一句:“腳程太慢,夜間只能宿在荒野。很危險。”

    金萬兩伸手,修長如玉節般的手指慢慢將眉心間那根金針搓了下來,“本公子招你當護衛,不就是爲了應對那些危險?”

    唐今脣動了動,最後卻又抿上了。

    解釋的話太多,她懶得說。

    金萬兩也沒有在意她怎麼想的,將頭上插着的金針一根根拔下後,起身下了馬車。

    車廂雖佈置得很好,但他一直坐着,馬車還一直顛簸,他根本舒服不到哪去。現在車停了,他自然要下車活動一番。

    趁着他活動的時間,唐今就簡單熱了一下午飯。

    當唐今將一個幹餅子遞向他的時候,金萬兩是拒絕的。

    但當唐今當着他的面將那幹餅掰開,一股令人饞涎欲滴的濃烈香味傳來的時候,金萬兩手裏的扇子搖了兩下,還是伸手接過了。

    幹餅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內裏卻夾着蘿蔔、菌菇、蓮藕,脆筍切成的丁,再跟肉末混在一起,一口咬下去,餅皮酥脆留香,內餡爽口鮮嫩,餘香滿口,回味無窮。

    雖然在客棧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請的這護衛廚藝很是不錯了,但這麼一個餅子,卻是又讓金萬兩對這個人的廚藝有了更高一層的評價。

    飯桌上的大菜做得好並不算多稀奇,只要他想,隨隨便便就可以請來數十名聞名天下的大廚爲自己做菜,但是能夠將那些再普通不過了的食物做得如此美味的,還真是少見。

    原本金萬兩還因爲馬車的顛簸沒什麼食慾的,但一整個餅子喫完後,他竟隱隱還有些不滿足。

    這樣的情況倒是少見。

    不過在唐今又遞了一個餅子給他的時候,金萬兩拒絕了。

    幹餅雖美味,但所謂日中則昃,月盈則食,若是放縱自己喫得太多了,最後喫脹了肚子,那就是樂極生悲了。

    青年不接餅子,好端端地還搖着扇子揹着手,一臉深沉地看着遠處的天空感慨嘆息,彷彿在思考什麼人生哲理一般。

    唐今收回手,面無表情地將那餅子掰開了塞進了自己嘴裏。

    你不喫我喫。

    喫完午飯,又歇息了一會後,兩人再次啓程出發。

    這一次,唐今又放慢了一點速度,車廂裏的金萬兩也沒有再開口說什麼,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速度。

    不過事情最後也就如唐今所說的一樣,但天色開始昏黃時,兩人離下一個可以歇腳的驛站還有幾十里路。

    這麼遠的路他們這個速度在天黑前肯定是趕不過去了,唐今將馬車趕進了官道旁的樹林之中,敲了敲車廂,“今夜宿這裏。”

    半晌,車裏傳來一聲淡淡的“嗯”,人卻沒有下車。

    唐今也沒有管,將周圍的雜草除了除,騰出塊地方便開始準備晚飯。

    晚飯就不能和中午一樣喫提前準備好的餅了,唐今在附近轉悠了一會,沒瞧見什麼野雞野兔,就只能摘了點蘑菇野菜,到溪邊摸了點魚蝦,湊合着做了一頓飯。

    這頓飯就沒什麼特別了,看在有葷有素味道尚可的份上,金萬兩也就沒挑刺了,只是又悠悠提醒了唐今一句:“飯後本公子要沐浴,熱水可準備了?”

    唐今沉默。

    這就是她不想歇在野外的原因。

    要是她一個人當然無所謂,宿在野外她還更方便,但是加上一個金萬兩……

    唐今捏了捏石頭,心平氣和:“沒有浴桶。”

    就算她可以生火燒水準備熱水,在這荒郊野外也找不到能給貴公子泡澡的大浴桶。

    金萬兩託着臉頰,笑眯眯的,“這就是你要解決的問題了,擒雁護衛。”

    “……明天午時便可到下一個驛站。”

    金萬兩笑容不變:“本公子今晚就要沐浴。”

    兩人目光對峙了一會,最終,還是唐今放棄了。

    做點什麼都比跟這個人在這裏對視要強。

    飯後大概一個多時辰,唐今再次敲響了車廂,“好了。”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車廂裏還有些光,大概是點上了燈,過了會,金萬兩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他揣着袖子慢慢走到了那擺在火堆旁的那個大浴桶前,觀察了一下,“榫卯?”

    他有些興趣,但一轉念,又想起了之前在那小破客棧裏見到過的一些榫卯結構的桌椅板凳。

    垂落的長眸半掩,青年在思考些什麼無人知曉,只是少頃,他伸手試了試水溫,神情淡淡地道了聲“勉強能用吧”。

    唐今在鍛鍊自己不用內力封住耳朵也無視掉青年那些冰涼涼話語的能力,所以這句話她也就當成耳邊風,沒聽見了。

    天色已然黑沉,但點了火堆火把,倒也不耽誤人沐浴。

    身後水聲輕撩,唐今靠着樹,閉目養神。

    不知過去多久,那水聲總算消失,有人從浴桶中起身,換上衣服,踢上木屐,慢悠悠地走回馬車。

    到這裏,今夜本就該結束了,但偏偏那位公子是個不好伺候的。

    “擒雁護衛。”一聲悠慢的,在夜裏如山野精怪一樣的喊,飄到了唐今耳邊。

    唐今偏頭看過去。

    還在燒着的柴火堆剛好爆開一聲,橙黃的光將這一片小地方照出了一層淡淡的光,不明亮,但剛好能叫人瞧清。

    鬆垮穿着一件白色裏衣的青年曲腿坐在馬車前,神情厭懶地倚靠着身後的車廂,那披落身前身後的如綢緞般的墨色長髮還在一滴滴落着水。

    每落一滴,落在青年那件白色裏衣上,衣裳之下如瓷器般細膩冷白的肌膚便多透出一分。

    又是一滴聽話的水珠,砸在青年胸前。

    上挑的長眸裏印着跳動的火光,也印着那道淵默的身影。

    “過來。替我擦發。”青年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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