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咚——”

    天色未明,一聲悠遠鐘響便已自皇宮中盪開。

    沉重的宮門緩緩開啓,身着各色品階官服的官員們魚貫而入。

    無須什麼呼喊,入宮的官員們很自然地便分開,走成了三隊。

    走在最右邊的一隊,以武將居多。

    爲首的,是一個身形高大挺拔,生得劍眉星目,俊美非常的青年將軍。

    將軍眉峯微壓,神情冷肅,瞧着不太好接近。

    而與那青年將軍相反,走在中隊最前頭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瞧着十分和藹的老者,而其身後的官員,也以兩鬢斑白的老臣居多。

    相比於這或多或少都有些嚴肅的兩隊人,最左邊的一隊,瞧着氣氛就輕鬆許多了。

    官員們三三兩兩並肩而行,偶爾還會湊在一起低聲說道幾句閒話。

    而站在這一衆鬆散官員之首的,則是一位眉眼懶慢亦風流,脣角似含笑又非笑,令人覺得不太良善的狐眼青年。

    進宮之時,三隊人站得是涇渭分明。

    但等走到那御階之前,來到那金殿之中的時候,三隊人還是按照官職,站了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同爲三品官,一文一武,那左右兩隊爲首的或慵懶或冷肅的兩個青年,也就各自站了一邊,正巧相對。

    又是一聲鐘樂奏響,太監高呼,身穿明黃龍袍的皇帝緩緩而來。

    高呼萬歲之聲從殿中傳到殿外,皇帝擡手賜平身,又爲站在一衆官員最前頭的那位和藹老者,賜了個座。

    坐聽朝議,乃是先皇御賜孔太師的特權。

    孔太師謝過恩,在那位狐眼青年的前頭一點,坐了下來。

    皇帝將殿中殿外站着一衆官員掃視了一遍,沉聲發問:

    “邊夏犯境之事,衆愛卿可商議出個結果來了?”

    幾分寂靜之後,一個緋紅官服的文官率先站了出來。

    “陛下,大戰若起,必將勞民傷財,此戰不可應。”

    上座的皇帝還未開口發問,緊接着就又有一個文官跟着站了出來。

    “陛下,時已過秋,馬上便是冬季,正是百姓艱難之時,若再起戰事,勞民傷財,百姓必定生怨,民心必定不穩。臣以爲,應當派使臣,與邊夏求和。”

    此話一出,頓時便有數名文官站出來跟着附和。

    那龍椅上坐着的皇帝沉吟片刻,將目光投向了武將那邊。

    他目光掃去,頓時就有一名武將大步站了出來,拱手行禮,

    “陛下,此前邊夏多次犯境,我朝皆派使臣商談,可商談到如今,那邊夏賊子可有收斂半分?”

    武將跪地,聲如洪鐘:“陛下,邊夏一日不除,則國境一日不安,臣願請戰,領十萬大軍除盡夏賊!”

    衆武將出列應和。

    兩邊說的,都算在理。

    究竟是戰是和……

    皇帝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沉思良久,他的目光微凝,又重新轉向了殿下。

    他的目光先是在坐在位置上緘口不語孔太師身上停頓了一下,很快便又滑走,落到了其後那位身穿貂紫雀紋官服的狐眼青年身上。

    “唐愛卿今日怎如此話少?”

    皇帝詢問之聲高高而來,那垂着眸姿態鬆散瞧着像是還未睡醒一樣的青年,也總算是悠悠擡起了眸。

    天色還微亮,殿中鑲嵌明珠,點滿長燈,但依舊昏暗。

    但那青年掀眸之際,卻有光暈自那雙冷色眸中流轉而過,恍然若水中印月。

    青年擡手,姿態恭敬:“回陛下,臣方纔只是在算,若起大戰,需耗費多少銀兩。”

    皇帝來了興趣:“哦?愛卿可算出來了?”

    在她開口之際,背後便已隱隱有些發涼,而今銀錢兩字出口,即便唐今沒有回頭,也能察覺到身後一衆武將那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一般的憎惡目光。

    唐今脣角牽起少許笑意,高聲回道:

    “臣粗略算了算,且就算我軍能佔上風,雷厲風行不計傷亡撫卹,十萬大軍每月至少也需耗費——”

    “一百五十萬兩白銀。”

    唐今又做了個簡單的算術,“這一月一百五十萬,半年,便是九百萬,一年,便是一千八百萬。”

    “若是出師不利,拖上三五年之久……”

    唐今面露憂色,轉而問上座皇帝,“陛下,不知而今的國庫,可還能支得出如此多的銀錢?”

    皇帝面上生出幾分遲疑,“那愛卿的意思是……”

    唐今作揖,理所當然地道:“臣也以爲,與其開戰,勞民傷財,不如派遣使臣,與邊夏求——”

    “一千八百萬兩,倒也不多。”

    一道低沉冷厲的聲音驀地從旁邊傳來,打住了唐今將將要出口的那一個“和”字。

    唐今的動作頓了頓。

    她偏眸瞥向站在武官之首的那位青年將軍,片刻,有文官出列,替她開了口:

    “倒不知薛大人家底如此豐厚,一千八百萬兩白銀,薛大人也能張口便說不多?”

    出列的文官語氣略諷,不算友好。

    青年將軍卻是連掃都未曾掃那文官一眼,冷銳的眼神直直射向了站在那裏的唐今,

    “區區一千八百萬兩,不過唐大人半年收受所得,如此,也算多嗎?”

    殿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幾聲輕笑打破沉寂。

    唐今轉過身,微懶的狐眸亦帶幾分輕諷地看向了站在那裏的薛忱。

    “薛大人說笑,唐某所得皆爲陛下所賜,除去陛下賞賜,爲官十年所得也不過千兩俸祿,哪裏能拿得出如此多的銀錢來呢?”

    這話說出來,文官這邊大多沒什麼表情,但武將那邊,卻已有性情率直之人露出了鄙然之色。

    薛忱聲色愈冷,“如此說來,唐大人在府中以金銀鑄屋,以翡玉鋪路的傳言,皆是假的了?”

    唐今挑眉,面帶訝異,“如此荒唐之言,薛大人是從何處聽說的?”

    薛忱最不喜看的便是她這幅惺惺作態的模樣。

    漆黑的劍眸之中翻涌起幾分幽寒戾色,冷得人心驚,“是真是假,遣人一看便知了。”

    唐今沒說話,眼尾彎的弧度加深了一些。

    她像是在笑,可那雙冷色的眸子又掩蓋在長睫之下,叫人看不出內裏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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