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病下來後,唐祖父的身體比之前要差了許多。
大概是知道自己也到年紀了,身體恢復後,丞相府中也常見各級穿着常服的官員上門拜訪。
這些官員離去之時,大都行色匆匆,緊擰眉頭。
次年,昭緒十年初,唐祖父在操辦過七十大壽之後,與皇帝乞骸骨。
皇帝恩允。
唐祖父賦閒歸家。
同年四月,禮部尚書孔彌遠升任相位。
七月,中原大旱,百姓流離失所者衆多,各地學子皆受影響。
皇帝下恩詔,推遲秋闈、春闈至來年。
八月之際,唐今又收到一封來自西北的信。
信中字字句句除去和平常一般,與她說起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問她最近是否安好,安慰她秋闈延期外。
還問她,是不是結交了新的友人?
不然,怎麼來信越來越慢,信紙越來越短了?
唐今將信壓了幾日,才着手開始寫下一封回信。
只是不等她將回信寫完,京中,便又再次傳來了消息。
唐祖父與友人宴,酒後不慎跌倒,致猝然昏僕,不省人事。
唐今回京侍疾。
一時之間,丞相府上拜訪之人衆多,府醫,乃至宮中太醫,皆趕來爲唐祖父診治。
然,唐祖父卻始終不見好轉。
纏綿病榻數月後,昭緒十一年三月,唐祖父於夢中離世。
滿府皆戴白。
奠字靈堂之內,長明燈不熄,三炷香不斷。
一直待到天邊漸明,靈堂內的人才開始一個接一個地離去。
最後剩下的,只有一個一襲白衣,閉目靜默的少年。
不知多久,有腳步聲緩緩從後靠近,來到少年面前。
“小公子,天已亮了,您先回去休息一會,喫些東西吧。”唐祖父身邊的老僕王叔,上來提醒唐今。
“不必。”
王叔默然片刻,也緩緩從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遞向少年,“老爺之前曾寫下過一封信,讓老奴交與小公子。”
一直到聽見這句話,那跪在堂中,已經一夜未曾變過姿勢了的唐今,這才睜開了那雙冷色狐眸。
她拿過王叔手上的那封信,也不曾顧忌什麼,直接當着王叔的面拆了開來。
信紙很長。
信中,像是早已預料到自己會有此一難一般,唐祖父將他多年來在京中留下的班底佈置,在其他黨派中插入的釘子,旁人落於他手中的把柄證據留在何處,都一一告訴了唐今。
洋洋灑灑數十頁紙,都是在爲她鋪路。
一直到信紙最後,唐祖父纔給她留了一句閒話。
……
唐今慢慢將手中的信紙重新疊起,“王叔,祖父出事之前,早有所感嗎?”
王叔搖頭,“此信,在老爺在辭官之時便已寫下了。”
唐今默然。
如此,便不是早預料到會出事,而是因年歲漸大,而提前寫下以防萬一了。
但唐今還是問了一句:“那日邀祖父宴飲的,是兵部尚書洪聞道?”
王叔頷首,“正是。洪尚書與老爺乃是同科進士,私交一向不錯。”
唐今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將手裏那封已經記下內容的書信,放入了炭盆之中。
守靈三日後,遺體入殮收棺。
唐今跟着唐大伯、大伯母等人一同出城送葬。
一直到日落之時,衆人才緩緩回城。
回城路上,唐大伯單獨尋了唐今,“你祖父離世,你需守孝二十七月,今年的秋闈、春闈,怕是沒法參加了。”
唐今斂眸,“應當如此。”
唐大伯安慰她:“再兩年後,你也不過十六,屆時參加秋闈,也是正好的年紀。”
十四、十五的狀元固然出彩,但年紀太小,入了官場難免也會被人看輕,再壓兩年,也並非壞事。
唐今也知曉自己這位大伯的好意,“勞大伯費心。”
唐大伯又想起一件事情,“對了,你祖父之前曾與我說,已爲你定了一樁親事,你……”
唐大伯正想問問唐今這親事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遠處卻忽而傳來了一聲大喝,驀地打斷了他的詢問。
“——唐今!”
沙啞呼喝之聲遠遠傳來,剛走至城門口的衆人回頭看去,就見遠處官道之上,一位騎着棕紅烈馬一身玄衣勁裝的少年正急速奔馳而來。
望見那道身影,唐今還有些愣然。
但下一刻,那馬上風塵僕僕的少年就已經縱馬到了衆人面前。
還不等周圍衆人反應,少年直接一腳從那匹快跑瘋了的馬上踹下,幾步便來到了爲首的唐今面前。
“唐今。”
在瞧見唐今那雙因爲哭靈而微紅的狐眼之時。
那三年未見,已然脫胎換骨徹底變了模樣,生得俊美疏朗又堅毅的少年卻像是幼時一般,頃刻間就紅了眼眶。
少年沒有管旁邊那些人好奇疑惑的目光,伸手,便緊緊將唐今抱進了懷裏。
“唐今……”
擔憂、思念、焦急,日夜不息從得知唐今祖父離世開始就亂成了一團的一顆心,在抱住懷裏那已經思念了整整三年的人時,才總算是平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