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
薛忱也會忍不住地想要發問。
爲什麼。
爲什麼他和唐今之間的距離，似乎永遠都差那麼一點點。
爲什麼。
爲什麼他選擇的朝唐今走去的時機，永遠都那麼差。
如果早一點，在他重新睜開眼睛見到唐今的第一眼——又或者晚一點，等到夜深人靜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的時候。
如果選在那些時候，他是不是就可以，說出那些話了？
……
雖然只是小朝會，但因爲近期正在舉辦的會試，這一場朝會還是耗費了唐今不少的精力。
下朝後，她也沒有直接去府衙辦公，而是先回了唐府。
馬車平緩行駛，唐今靠着車廂閉上了眼睛，一直到車外有馬伕的聲音傳來，她纔再次睜開眼。
“大人，已經到了。”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府裏下人們對她的稱呼已經慢慢從“公子”變成了“大人”，即便是先前留下的幾個老僕人也都是如此。
不知是誰先開始改的口，也不知道他們改口的原因……唐今也沒有時間去探究這些事情。
一如往常地應了一聲後，唐今便下了馬車。
管家已經在門口等她了。
唐府如今的管家正是先前侍奉過唐祖父的那位王叔。
幾年前唐祖父離世，唐大伯考慮到王叔的年紀已經不輕了，便給了他一大筆銀錢，讓人護他回鄉養老，而王叔也因此躲過了那一場劫難。
後來唐今派人去尋他，王叔在得知了唐家如今的情況後，沒有猶豫便回來幫她了。
說起來，王叔也是府裏最後一個，仍舊還和從前一般稱呼她爲“公子”的人了。
踏入府門，王叔跟在她身後，蒼老的聲音緩緩：“翰林院的那位李學士今早又讓人送了拜帖過來，公子還是不見嗎？”
唐今回憶了一下，“這是第幾次了？”
“已經是第五次了。昨日也送了帖子來。”王叔提醒她，“今日是十二，再有三日會試最後一科也要結束了。”
倒也難怪他那麼着急……
“讓他下次休沐之日來吧。”
王叔頷首，“是。”
將需要彙報的事情彙報完後，王叔也將話題轉回了平常之事上：“公子，早點已經備好了，公子是在府中用還是帶到府衙去？”
“在府裏用便是。”
“那老僕讓他們將早點端上來。”
“嗯。”
兩人說話之間，唐今所住的院子已經出現在了前方。
雖然換了院子，但唐今的習慣卻還是和以前一樣，她的身邊依舊沒有什麼丫鬟小廝伺候，院子裏留着的幾個侍從也只守在院子周圍，負責院中的灑掃。
平日沒有唐今的傳喚，誰都不能靠近主屋和書房。
也因此，即便是正院，這院中院外卻也安靜得很。
來到正院前，王叔正準備退下去，視線卻忽而被左側的一抹身影吸引。
看清那道正朝他們走來的身影，王叔眉心深皺了皺，他正打算提醒唐今，但走來的那道身影卻搶在他的前面開了口：
“大人，您回來了。”
唐今腳下一停。
女子聲音清柔，尾音軟糯婉轉，腔調帶着江南地方的輕細，很是好聽。唐今轉眸看去，那雙冷色的狐眸在眨眼間便已染上似有若無的淡淡笑意。
一位身形曼妙穿着蘭鶴粉藍襦裙的女子正領着兩個婢女緩緩走近，在唐今看向她時，女子那張如杏桃般的美人面上便多了一抹微紅。
“大人。”女子走到唐今面前，福身行禮。
唐今伸手將她扶起，“怎麼過來了？”
女子臉上的淡淡微粉加深了些，“這幾日都不曾見到大人，夢兒心中掛念……”
話未說盡，女子便停了聲音，欲說還休，引人遐思。
唐今倒也聲音溫和地與她解釋：“這段時日公事繁忙，實在抽不出空來，等過兩日不那麼忙了，我再去看你。”
看她這些細微的表情心底應當是不太樂意的，但她嘴上的話卻十分賢淑懂事，“大人公事要緊，不必在意夢兒，夢兒今日能見到大人便已心滿意足了。”
對着這麼一位溫柔懂事的美人，唐今還沒什麼反應，跟在陶夢兒身後的一位婢女就先有些忍不住了。
那位婢女目光擔憂地看了陶夢兒一眼，少頃，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直接撲通一聲便朝着唐今跪了下去，“大人，其實娘子她……”
“閉嘴！”陶夢兒像是被驚嚇到了一半，驀地拔高聲音呵斥出聲，打斷了那婢女的話。
她回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婢女，細長的柳眉緊擰，臉上瞧着竟多出了幾分怒氣，“大人這幾日正忙，你休要說什麼胡話影響大人。”
跪在地上的婢女面露猶疑，但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可是娘子，您的身體……”
陶夢兒大概是極度不希望婢女將事情說出來，神情焦急，就連語速都加快了許多，“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你休要再說了……再說，我回去必定罰你。”
婢女更是爲難，“可……”
“夠了。”陶夢兒再次高聲呵斥，像是真有些生氣了。
見她如此，地上的婢女也只能垂下了頭，不再說話。
陶夢兒這才重新轉過身，只是這一次她的目光有些躲閃了起來，似乎是不敢看唐今的眼睛，“大人……不必在意……”
唐今靜靜地看着陶夢兒臉上的表情。半晌，她握緊了陶夢兒的手，眉心緊皺，面露關切：“夢兒可是又不舒服了？你本來身體便弱，若是覺得身體有哪裏不痛快了，一定要儘早告知府醫。”
對上那張近在咫尺宛若仙人般的臉，陶夢兒的臉又紅了紅，“沒有，夢兒只是……只是最近食慾不佳，沒有什麼的。”
“當真？”
“嗯……”
唐今鬆了口氣，“那……”
“那”字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
跟在陶夢兒身後的另一位婢女就和她的同伴一般，直接朝着唐今跪了下去。
這一次，就連陶夢兒都沒來得及阻止這第二位婢女。忠心的婢女因爲擔憂其主子身體而違抗命令發出的聲音，在這安靜的正院之前格外清晰響亮：
“大人，其實娘子已經有孕了！”
院中倏忽一靜。
像是一次眨眼，又或者一個比眨眼更快的時間，院前、院中，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在一瞬間聚焦在了陶夢兒的身上。
只有陶夢兒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唐今。
看着那張不管是悲是喜，不管做什麼表情都完美得讓人無法分辨的臉。
唐今的雙眼稍稍睜大了一點。在和所有人一樣，愕然了一瞬後，那張臉上便浮現出了一種似驚似喜，和以往一樣根本讓人看不穿真假的表情：“夢、夢兒？”
陶夢兒慢慢垂下了眸子，面露羞澀：“還未曾讓府醫看過的事……你們不要再胡說了。”
唐今像是將將回過神，立馬轉頭有些高興到失態的模樣，和王叔道：“快，快將府醫喚來。”
王叔此時也反應過來了，當即應了一聲，差人去請。
唐今看回了身邊的女子，那雙上挑的狐眸彎着，冷淡的眸色也溫柔如水：“外頭風大，先進院子裏坐着吧。”
說罷，她便扶着陶夢兒往院中走去。
陶夢兒一邊跟着她往院子裏走，一邊輕聲抱怨道：“都怪她們多嘴……我本想等大人空下來了再說的。”
“這般重要的事當然是越早說越好，你身子弱，若是出事怎麼辦？你那兩個丫鬟我待會還得好好嘉獎一番纔行。”
溫潤俊逸的清貴公子，貌美懂事的溫柔女子，郎有情，妾有意，二人話語親密，相攜着手一起往屋中走來，如此般配。
正屋裏似乎響起了一聲撞窗的聲音。
唐今的腳步頓了頓。等陶夢兒看過來，她笑着搖頭，將人扶進了屋裏。
而原本等在屋中的那道身影，早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