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今已經納妾的消息,還是薛忱問過薛府的下人後,才得知的。
“說起來此事在京中還是一樁美談呢。”
“那位陶姨娘原本是江南之人,她父親先前被江南一戶富庶人家的紈絝子給害死了,當地縣令與那紈絝同流合污對陶姨娘的訴狀置之不理,她爲了替父親申冤便不遠千里來了京城。”
“後來她經人引薦找到了唐公子,唐公子替她父親申了冤,還懲治了當地縣令和那紈絝,陶姨娘感念唐公子恩情就以身相許了。”
被薛忱問到的小廝有些奇怪,“二少爺,唐公子難道沒跟您說過此事嗎?”
薛忱垂眸看着手中的那個木雕,聲音低啞,像是在問那小廝,又像是在喃喃着問自己:“唐今爲什麼要納她……”
就算那女人要以身相許,唐今也可以不接受的。
小廝沒注意到薛忱的異樣,聽到這樣的問題只是笑了一下,“那自然是因爲唐公子也對她有意了。陶姨娘生得貌美,又有孝心……”
站在身邊的小廝一個接一個地細數着那個女人的優點,好似只要是個男人,就不會不喜歡那樣的一個女人。
就像唐今一樣。
爲什麼會納她爲妾,爲什麼會那樣溫和地對她笑,爲什麼在聽見她有孕後會——不正因爲,唐今,喜歡她……
他爲什麼還要問這種蠢問題。
薛忱慢慢收攏了手指。
躺在手掌中的那隻小狐狸一點點被手指遮蓋,隨着手指的逐漸握緊,那隻可愛無害的狐狸木雕也死死壓入掌心之中,帶來強烈的痛意。
小廝說到一半,忽而反應過來了,“對了二少爺,您不是出門去見您的心上人了嗎?怎麼這麼快就……”
原本安靜坐在臺階上的薛忱站起了身,他沒有再去管身後茫然的小廝,而是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的時候他太想要和唐今變得一樣,所以他也學着唐今的,將自己院子裏的下人都趕走,不讓他們靠近。
雖然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會因爲沒有人陪着而感到害怕,雖然因爲年紀太小沒辦法自己做到所有的事情而總是感到不方便,雖然也常常希望可以有人來幫他。
但因爲唐今誇他,說他很厲害,說他們以後一定可以……
緊握着的拳頭狠狠打在了堅硬的石牆之上。
石屑飛濺,殷紅的鮮血順着牆面上綻開的裂縫淌下,手指骨節還有掌心裏都傳來強烈的刺痛,警告他停手,但青年卻沒有半分要停下來的模樣。
砰。砰。砰。
地面的石屑越來越多,鮮血也斑斑點點地掉落,不知過去多久,像是雙手已經變得血肉模糊無法再動,像是所有強烈的情緒都已經和拳頭一起發泄完畢,現在留給他的,只有那股不管他怎麼做也無法再改變既定事實的無力感。
薛忱慢慢順着院牆跪了下去。
寫滿銳氣的眉眼被漆黑的髮絲遮擋,誰也看不清,彷彿他依舊還是那個萬夫莫敵堅韌不屈的青年將軍。
只是。
透明的淚水順着青年的臉頰淌下,順着下巴,一滴滴地砸落地面。
喉結上下滾動,壓抑着那些哽咽。
那個時候,他很怕黑,也很怕一個人睡。
但因爲唐今誇他,說他很厲害,說他們以後一定可以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他就忍着害怕,裝出一副已經長大了可以一個人住了的樣子……
唐今比他還小呢,他要保護唐今,他怎麼能怕呢。
他要快一點長高,快一點長大,要把武功練好,要變得更加厲害,要站在唐今面前,要保護好她。
他和唐今做一輩子的——
朋友。
……
壓抑着的哽咽聲終究還是控制不住地從喉嚨中發出,薛忱一拳又一拳地打在牆面之上,可得到的卻只有更深的無力感。
要是早一點說就好了。
要是晚一點說就好了。
要是——
要是讓唐今看到他現在的樣子,肯定又要笑他了。
他們已經長大,不能再這樣哭了。
可是。
不管薛忱怎麼忍耐,怎麼擦拭,眼眶裏流出的淚水還是越來越多。
就好像。
現在跪在地上,只能對着一堵石牆發泄自己情緒的他,根本就沒有長大過一樣。
他始終還是幼年時的那個他。
那個,在被奪走了珍視之物後,就只能坐在原地哭泣的,沒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