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消息接踵而至,即使把官兵所有的棉被棉衣都給災民用上,仍是遠遠不夠。

    陳寅擅盤算,沒多久便算出如今剩下的糧就算省喫儉用,也不過能勉強支撐七日。

    “糧不夠便去周邊城鎮採買。”曲晉寧皺眉道,“上次給皇上送去的奏書,如今已經過去半月有餘,仍沒有回覆。”

    按往常來說,災區的奏摺皇上向來都是優先批閱的。來回至多不過六七日。

    兩人都從對方面上見到了些許慌張。

    說到底,不過是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如今卻揹負着湖城三萬受災百姓的性命。

    “許是有事耽擱了,前些日子不是禧妃娘娘誕下雙生子,和嘉公主大婚麼。”陳寅故作輕鬆道。

    可兩人都清楚,這個理由太過牽強了。

    當今聖上,不會如此糊塗。

    負責採買的手下,三日內跑死了三匹馬,跑遍了附近所有產糧的地方,皆是同樣的答覆:“糧已被買光了……”

    如今,深秋時節,正是豐收的時節,即使因爲今年天氣不好產量略有縮減,怎麼可能一點糧液沒有?

    只有一種可能,糧被有心之人故意買光了。

    採辦官來回稟此事時,連腿都在打顫。這是上頭有人想要讓這曲御史背黑鍋啊,甚至連這湖城的百姓,也不過是陪葬品。

    降雨還可說是天災,堤壩決堤總得有人來背這個鍋,赴這個死。

    “朝廷可有送糧過來?”曲晉寧問道。

    陳寅搖頭,皺眉道:“我給我父親和哥哥去了信,不知爲何我家鄉的糧也是籌不到。不過父兄庫房裏還有些存糧,約摸在我們這邊糧草耗盡之前也能送到……不過,至多能撐個五六日。”

    過了許久,屋子裏只剩陳寅和曲晉寧。

    “曲兄,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曲晉寧亦是疑惑,他剛入官場不足一年,更是直接來這偏僻之地辦賑災的苦差事。

    上哪得罪人去?

    可眼下發生的一切,顯然是有人刻意爲之。

    他送進京城的那些奏摺,全部石沉大海。

    難道是座上之人,想要自己性命?

    可那人明明是將自己的妹妹視如珍寶,怎會做出這種事來?

    奏摺不得回覆,無奈之下曲晉寧只好修書求助自己還在月子中的妹妹,求妹妹能否救災民的性命。

    可還未等到妹妹的回信,災民中又開始爆發疫情,如今城中不僅缺糧,更是缺藥。

    曲晉寧剛修築完堤壩,回到自己屋中,忽然背後一陣寒風,回頭便看到一支飛鏢落在耳邊牆上。

    而門外早已空無一人。

    曲晉寧打開飛鏢帶進的書信,心頓時沉入谷底。

    “請大人赴死。大人出殯之日,便是糧草進城之時。”

    隨附的還有十萬石的糧草單。

    曲晉寧苦笑,原這一切都是衝着自己來的。

    顯然,座上那位並非無情之人,一心記掛災民的皇帝,怎麼可能拿百姓的生命開玩笑。當初自己求糧草的奏摺,顯然那人亦是放在了心上,不然也不可能已有糧草等待着入城。

    到底是怎麼樣的畜生,竟是拿百姓的命,來下一場賭注,不過是爲了要他一個探花郎的命?

    若是自己這麼一去,想必那堤壩的罪責,必是釘在自己身上了。

    畏罪自殺啊……要苦了妹妹了。

    可眼下,看着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無數孩童病死,凍死在自己母親懷中,亦或是連母親都沒有,只能默默死去。

    他做官的初衷是什麼?他十年寒窗又是爲了什麼?

    是爲了成爲妹妹堅實的後盾,更是爲了心中那點抱負,爲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罷了。”曲晉寧苦笑,拿起隨身佩戴的刀。

    “若是我一條賤命,能換湖城三萬百姓的命,死又何懼?”

    寒芒一閃,曲晉寧倒在了湖城府衙的屋內。

    “蠢貨。”一旁的男子雙臂環胸,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曲晉寧。

    月色之下,那臉……赫然是……暗狼!

    御史大人畏罪自殺,次日糧草便被放進了城。

    陳寅得知此事時,不過遠遠看了曲晉寧一眼,已痛哭流涕。

    他無法抑制自己的痛苦,而理智卻驅使他不得不去完成未完成的事。

    不過幾日光景,一切都塵埃落定。

    一切彷彿一場夢一般,他成了人人讚揚的清官御史。

    而避暑山莊裏,曲挽寧收到曲晉寧的信,和曲晉寧的死訊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自殺?”曲挽寧自己都沒感覺到,她的聲音是如此顫抖,如此哽咽,“怎麼會……”

    芍藥擔憂地看着主兒,心疼不已。

    少爺那樣好的人,怎麼忽然就成了毀了堤壩的惡人呢?

    曲挽寧顯然並不相信,明明哥哥求她幫忙採買糧草的書信剛到,字字句句都是對百姓的擔憂,他怎麼可能去毀堤壩?

    南瓜彷彿感覺到了主子情緒的波動,急忙跳上牀,用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蹭曲挽寧的手。

    看着南瓜,她到底是繃不住了。

    那個全心全意,從小寵着自己,想着自己,念着自己的哥哥,曲晉寧,死了。

    曲挽寧的淚水,順着面頰流了下來,小狗不懂主人爲何流淚,只是搖着尾巴舔舐曲挽寧的淚。

    “主兒,您可別哭啊……您還在月子裏,哭壞了眼睛可如何是好?皇上會心疼的。”臘梅連忙安慰道。

    似是想起什麼一般,曲挽寧拉着臘梅問:“皇上呢?皇上怎麼判的?”

    臘梅一時語塞,怯怯地看了芍藥一眼。

    芍藥也是低頭不語。

    祿安是男子,相較兩人來看,他自是更沉着一些:“皇上革了少爺的官職,讓娘娘好好養育孩子,便不會波及娘娘……”

    曲挽寧心頭一顫,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半夜光景,那個熟悉的身影在牀邊坐着,感覺到曲挽寧醒了正掙扎着想起來,連忙扶她。

    “顧景行,你什麼都知道是不是?爲什麼?”她的聲音已然嘶啞。

    顧景行滿眼心疼,全然不計較曲挽寧叫自己名字。

    “挽寧,你信我。”顧景行心痛道,“你好好養着,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怎麼好好養?”曲挽寧氣極,竟是直接一個枕頭丟了過去,“滾,你給我滾!”

    顧景行不敢再刺激曲挽寧,只好交代芍藥,讓她好生照顧主子,便離去了。

    接下來幾日,顧景行也會來,卻都被曲挽寧拒之門外。

    曲挽寧誰也不見,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宮裏頓時流言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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