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走後，挽寧也鮮少出門了。
她發現，顧景行的身體肉眼可見地衰敗下來。
有時她也覺得，擁有系統並非全然是好事，就像現在，如果她沒有系統，她或許可以欺騙自己，可能是夫君最近有些難過，有些累，所以才總力不從心。
但偏偏，她有系統。
她看到顧景行地【健康值】一路從80落到如今只剩下40多，即使他依然會強撐着露出安慰的笑。但她卻知道，她的夫君的生命正漸漸走向盡頭。
顧景行睡得愈來愈多了，每日大半的時間都在睡。他也不像從前一樣，總會大包大攬把家務都攬過去，往往稍微動一下便也覺得腰痠背痛。
記憶力倒退了許多，時常會絮絮叨叨和挽寧說起曾經的人，曾經的事。
他總坐在牀邊，就那麼呆呆地看着窗外，日升日落，日月更替。
挽寧半夜醒來，也會湊到他鼻前探探鼻息，唯恐他會忽然離開。
午後，挽寧正低着頭繡着衣服，年紀大了眼睛也比不得從前。
這些年，她時常會做些繡活兒。
雖然這些東西，在外頭都能買着，但因爲顧景行很是喜歡她繡的東西，醜是醜了點，但就連當初第一次送他的香囊，他至今還佩戴在身上。
縫縫補補，竟是四十多年過去了。
顧景行難得沒有午睡，靠着枕頭坐在一旁，壺裏正泡着卿卿送來的雪融山茶，清新的味道很是提神。
“挽寧，今天晚上我們分開睡吧。”
挽寧挑眉，看了他一眼便直接否決了他的想法：“不行。咱倆在一起一輩子了，除非萬不得已，哪分牀過？不分，我睡不着。”
“我這晚上愛起夜，總吵着你睡覺。”顧景行溫柔地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你睡不好會老哦。”
若是再早個二十年，或許這樣的藉口，她還能相信。如今她都六十了，哪還在乎老不老的？
心裏一緊，卻也不敢表露出來。
恐怕他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唯恐哪日在睡夢中離去，會嚇到她罷了。
聽挽寧拒絕，顧景行顯然也是有些着急：“我就是不想跟你睡了，一輩子沒自己睡過了，現在老了想自己睡還不行嗎？”
“不行。”
顧景行無奈地嘆了口氣，想了半天也沒找出別的藉口，只好繼續埋頭喝茶。
“夫君，咱倆當時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我的夫君最是好，別旁人的都好，這一輩子心裏只有挽寧一人。可是這一輩子，少一年，少一日，少一時，也都算不得一輩子。”
“不過是分開睡罷了，這夫妻年歲大了，像隔壁徐懷夕一家，可不也是分開睡的？”
挽寧白了他一眼：“我年歲小呢，我不分牀。”
好說歹說也沒說通，顧景行卻見挽寧手中的衣服與平日繡的不大相同。
天禧素來有準備壽衣的習俗。
老人年歲大了，便會在生前便去準備壽衣，一來人生最後一身衣服，也能選個自己喜歡的樣式，二來也求能騙過閻王爺的眼睛，能長壽一些。
他前些年覺得自己老了，便想着去壽衣店做一身，當時挽寧還生了氣，不許他做這種衣服放在家裏。而他卻是明白，挽寧擔心會失去他，便索性掩耳盜鈴。
他當時看上的，便是雲紋。
而挽寧手裏的，亦是雲紋。
挽寧眼皮都不擡一下：“咱倆在一起四十多年，我怎麼可能不瞭解你？”
“挽寧……”顧景行地聲音有些哽咽，“我恐怕陪不到你最後了。”
“人總有生老病死不是。”挽寧輕輕撫上他的面龐，當年俊朗的少年皇帝，如今臉上已經佈滿了皺紋。“這人啊，到了一定年齡，很多年輕時候想不開的事情，也都會漸漸想開的。就比如前些年我不想你去做壽衣，想到你會離我而去，我便心痛的不行。可如今呢，我便覺得啊，這外頭做的衣服，還真不如我做的精細好看，我的夫君，總是帥的，這些年都穿我做的衣服，總不能最後一身不是我做的對不？”
顧景行心疼地抱過她：“我想多陪陪你……可壽命也是天定的……”
他不是畏懼死亡，只是覺得這一輩子實在太短，他害怕挽寧一個人還在世上，將來想喫什麼了，可有人給她買？怕黑了，可有人幫她點燈？下雨打雷了，可有人替她捂住耳朵？
“挽寧，等我走了，到時候你找個年輕帥氣的老頭吧。”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剛還聽難過的，這一會聽顧景行連這種胡話都說出來了，忍不住含着眼淚笑了出來。
＊
春暖花開。
屋外鳥兒鳴叫的聲音喚醒了睡夢中的挽寧。
“天亮了，今天早上想喫什麼？”
回答她的，卻是滿室的寂靜。
“喫土豆餅子吧，好久沒吃了，你最喜歡吃了。”挽寧邊說，熱淚邊順着面頰緩緩流了下來，脣輕輕顫抖着。
雖早就知道會有這一日，可真的到這一日時，心仍像被揉碎了一樣痛楚。
身邊的人，再無了半點生息。
＊
自從主線任務全部完成，小影子便許多年沒再出現了。
聽說她去找小狐談戀愛了。
這時，卻忽然重新出現在神識中。
【宿主，宿主，我們又見面啦。】
【宿主，恭喜宿主！】
挽寧此時哭得像淚人一般，她已許多年沒落過淚了，此時哪還有什麼好脾氣：“你走開！這個時候你恭喜什麼啊？”
【宿主和宿主的夫君出發了隱藏任務：三生三世！】
【宿主，對這個世界可還有留戀？若是宿主願意，可以選擇同生共死，宿主和宿主的夫君都將會投身到宿主原有的位面哦！】
可以擁有下一輩子？
挽寧一點不猶豫，直接就要選擇，卻被小影子攔住了。
【嘿嘿，只是宿主，代價是在你這一世剩下的壽命哦！而且，回到原有的位面，你們兩人的記憶都會被清除，若不能在一起，便無法出發下一世了哦！】
“別廢話了，讓我按確定！”想了想又道，“等我換一身好看的衣服。”
挽寧起身，替顧景行換上了她親手做的衣服，自己也換上了同款，躺在了他身旁。
握着他冰涼的手，挽寧緩緩閉上了眼睛。
此生已無憾。
被疼愛，被在意的一生。
若身邊沒了你，剩下的日子，也不過了此殘生，無甚樂趣。
那不如……
用我剩下的生命，換我們再一世的緣分。
＊
昭順二十八年，太上皇太皇太后殯天。
國喪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