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具身體，似乎對京劇頗爲熟悉，這些動作她做出來竟毫無生澀感，彷彿練習了無數次，最終成爲鐫刻在身體裏的記憶。
她只是感到驚異，並不覺得多麼厲害，杜曉君卻感到驚駭了。
蘇顯的動作優美而專業，像是練習了千百遍，這根本不可是一個新人能夠做到的。
“小蘇，你唱兩段試試。”她忍不住說道。
遞過去《白蛇傳》臺本。
蘇顯接過臺本，腦海中居然自動浮現出這唱法，彷彿自己之前只是遺忘了一般。
“人世間竟有這美麗的湖山.......雖然叫斷橋橋何曾斷，亭橋上過遊人三三兩兩......”
剛開始聲音生澀，像是聲音沒有打開，越唱到後面越是明快亮麗，將西皮腔的活躍輕快，慷概激昂完全展示出來。
蘇顯彷彿進入了一種奇妙的境界。
她看到到自己跟着一個男人在學京劇，春夏秋冬，寒來暑往，十年如一日的磨練基本功練習，但是從來沒有上臺表演過。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然忘記了周邊，更沒注意，霍離倚靠在大門處，雙手抱胸，眸光落在她身上。
杜曉君眼睛越來越亮，待蘇顯唱完這兩段，心中的猜測越發肯定，迫不及待的問道：“蘇老師，您師從？”
我不會唱戲啊，我從來沒有唱過戲啊，真的嗎？是真的吧。
但是記憶深處，有個男人似乎對她說：“可惜了，浪費你的天賦。”
“左近秋老師。”她脫口而出。
三個字一出，霍離眉頭微不可察的皺起，眸光瞬間變得冰涼冷漠。
杜曉君眼中閃過明瞭：“原來是左大師，是聽說左大師有個關門弟子，但是誰也沒見過，誰也沒聽過，以爲只是傳言罷了。”
“蘇老師，你不需要找我學習，我也教不了你，你只是疏於練習罷了，這樣吧，你每天來這裏練兩個小時，保持好自己的狀態就可以了，去拍戲，可惜了。”
蘇顯心亂如麻，彷彿身體裏有不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在甦醒。
若是原主的記憶全部甦醒，那她還是她嗎？
走出後臺時她看見霍離正坐在觀衆席上，臺上花旦水袖甩動，他看得極爲認真。
她悄悄的坐在他身邊，偏過頭，看見他眼眸幽深，情緒一貫的內斂，什麼也看不出來。
小貓能學京劇，想必是經過他同意的吧，又豈會不知小貓精通京劇。
而自己，卻完全不懂，甚至她不知道小貓還學習過什麼。
難道他真的沒有懷疑過自己已經不再是那隻貓兒。
記憶雖然開始融合，但是並不主動，而是被動的。
需要相關事件觸發才能融合，就像今天學習京劇。
或者她看到原本記憶中的人時會融合相關的記憶，比如霍家小叔。
“院長贈了我兩張票，就在這個週末，你有空嗎？”她輕聲問道。
霍離沒有回答，只說：“讓玉樓送你回去，我還有事。”
說完便起身，竟說不出的疏離淡漠。
蘇顯似乎沒想到他的態度前後前後轉變這麼大，心裏升起一種慌亂。
忍不住問道：“今晚回來嗎？”
眼神中還帶着期盼。
可問完便後悔了，這種感覺怎麼那麼像棄婦問風流丈夫！
她臉色有些難看。
男人頓了頓腳步，但是什麼也沒說。
她揪住自己的衣服，佝僂腰身，但是瞬間便鬆開坐直。
從劇院出來後，天色已漸黑，路燈點點，有雪花飄落。
蘇顯回頭望了望劇院。
“小姐，主子讓我送您回家。”玉樓拉開車門，一絲不苟的說道。
家，這哪有什麼家，不過是異界一縷孤魂罷了。
蘇顯心裏泛起一股怒意，也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霍離。
突然就不想回去，反正人家也不回去，自己守着那破宅子幹嘛。
“送我回學校。”
不過片刻之後，她又改變了主意。
“算了，還是回御湯山吧。”
夜色深沉，雪越下越大，蘇顯躺在牀上，努力的想回想起更多的事情。
宅子很大，人也不少，但是她這一刻卻覺得空曠寂寞的讓人害怕。
“大哥哥，我想學這個。”四歲的小貓兒指着戲臺對旁邊的少年說道。
少年十一二歲，雋秀帥氣，比現在多了幾分稚氣。
眉宇間鋒芒畢露，肆意張揚。
少年挑了挑眉。
“小貓兒喜歡唱戲嗎？”
“嗯，喜歡。”
“爲什麼喜歡？”
“因爲……你喜歡，我學了要唱給你聽。”小貓兒認真的說道。
霍離爲她請來了左近秋做她的師傅。
從此便學了十年。
她天賦異稟，擁有絕對音感，嗓音條件非常好，師傅對她非常滿意，可她不願意登臺表演，只想爲他一個人唱。
師傅說她浪費天賦，舞臺纔是她應該去的地方。
師傅說她如果站上舞臺會驚豔衆人。
師傅對她的期望很高。
可她卻對舞臺一點興趣都沒有。
師傅很失望，但是卻沒有苛責她，只對她說：“小貓兒，你已經出師了，如果哪天想登臺唱戲了就來找我。”
然後便離開了。
小貓兒每天都練習，等霍離回來。
每次爲他唱戲的時候她都很快樂。
可是後來爲什麼不唱了呢？
蘇顯不管再怎麼努力也想不起來，似乎貓兒也缺失了這段記憶。
又或者，還需要特別的媒介！
她頭疼欲裂，身體不由得蜷縮起來。
過了好半晌才漸漸好轉。
此時，一座戲樓子。
“爺，小姐回御湯山了。”玉樓低聲回道。
“嗯”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過了半晌，玉樓聽見他問：“她沒鬧？”
“小姐剛開始說要回學校，後來馬上改了主意。”
霍離輕笑一聲，心情莫名有些好轉。
仙女布偶小爪子還挺鋒利。
戲樓不大，古色古香，戲臺子下有一座八角亭，亭子裏放置着八仙椅和八仙桌，桌上煮着一壺茶。
隔着風雪，霍離用手支着頭，看着戲臺，慵慵懶懶的樣子。
戲臺子上正唱着《霸王別姬》最後一折，項羽四面楚歌。
虞姬哀婉動人。
“願以大王腰間寶劍，自刎君前……”
一折霸王別姬唱完。
虞姬一甩水袖，邁着曼妙的步伐，自戲臺上下來。
〈PS：本文中戲曲出自京劇《白蛇傳》和《霸王別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