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夠看到彼得-帕克的眼神和表情,但畫面之上傳遞出來的錯雜與矛盾,卻是每個人都能夠感受到的。
本叔叔也一樣,靜靜地看着彼得,等待着、等待着彼得擡頭看向自己,他想看着彼得的眼睛說話。
然而,本叔叔失望了。
彼得依舊僵硬着,左側手臂的肌肉似乎完全緊繃起來,隔着衣服也能夠感受到疏離,慌亂地隱藏心緒的洶涌。
本叔叔輕輕吐出一口氣,話語終究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彼得,記住,能力越大,責任越重。”
一句話,就是這樣一句話,彼得並沒有感動也沒有沉思,反而被刺痛了——
本叔叔在暗示什麼?
難道本叔叔知道自己準備前往地下拳擊場賺外快的事情了嗎?
猛地一下,彼得就擡起頭來,眉宇微蹙,瞬間就拉開距離,進入防禦模式,“你擔心我成爲罪犯嗎?”
本叔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彼得滿臉的反抗,也是怒火翻滾。
彼得看到本叔叔不耐煩的表情,不由挺直腰桿,微微揚起尾音,氣勢攀升一個臺階,“不要擔心我了,好嗎?”
儘管話語文明,但煩躁和排斥都已經展現得再明顯不過。
荷爾蒙佔據大腦。
彼得試圖解釋來龍去脈,但他隨即就意識到,自己不能解釋也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解釋,話語就變得含糊起來,試圖用大音量來掩飾自己的心虛。
“事情不一樣了。我會自己解決。別跟我說教。”
停頓一下,眼看着本叔叔又準備開口,彼得難得一見地打斷本叔叔,瞪圓眼睛,直挺挺地看向本叔叔。
“拜託(please)。”
一句禮貌用語,放在這裏卻顯得格外尖銳和諷刺,瞬間拉開距離。
空氣,微微僵硬起來。
本叔叔看向彼得,擡起雙手稍稍放下壓,試圖緩解氣氛,甚至露出一個笑容,進一步解釋自己的舉動,“我本意沒有想要和你說教,我知道我不是你的父親。”
“那就停止假裝伱是。”話語,就這樣衝出彼得之口——
宛若炸彈。
一切,安靜了下來。
彼得愣住了。
本叔叔也愣住了。
話語纔出口,彼得就已經後悔,那雙湛藍的眼眸裏漾起淺淺漣漪,倔強也好、疏離也罷,出現一條條裂縫,微微閃動的眼神試圖把聲音吞嚥下去,收回剛剛的那句話,但覆水難收,事情已經來不及了。
本叔叔看向彼得的眼睛,有些慌亂也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嘴角的笑容輕輕一扯,試圖露出一個笑容掩飾,但越是如此就越是無力,空氣裏的尷尬持續不斷地漫溢,笑容悄悄地消失,流露出一抹蒼老。
目光,不知道應該落在何處。
彼得的胸口緩緩起伏,纔出口就已經後悔,懊惱和憤怒吞噬殘存的理智,道歉的話語已經到了嘴邊,喉嚨卻好像被掐住,怎麼也說不出口,湛藍色的眼眸裏也流露出一抹錯雜。
然後。
“對。”
本叔叔開口了,打斷了彼得開口道歉的最後機會。
本叔叔輕輕點頭,迴避彼得的視線,調整坐姿,重新看向前方,微不可見地吐出一口氣,但看向前方的視線卻找不到焦點,坐在原地略顯手足無措。
彼得知道自己傷害了本叔叔。
嗡,嗡嗡嗡。
車窗之外,車輛經過、引擎轟鳴,那些喧鬧打破車廂裏的沉默,卻又轉瞬即逝,讓沉默再次充斥整個空間。
彼得愣愣地坐在原地,張力拉滿的情緒如同泄氣的氣球一般徐徐耷拉下來,眼神裏滑過一抹慌亂。
轉瞬即逝。
話語似乎一直在舌尖打轉,亂糟糟的腦袋卻找不到一個思緒,一團亂麻。
然後,一股委屈和倔強就涌上心頭,本叔叔什麼都不知道卻在哪裏指手畫腳,所以他應該怎麼辦?
彼得的眼神微微閃動,別過頭去,看向窗外,低垂着腦袋,掩飾自己的失落、混亂和其他說不清楚的情緒,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羞愧懊惱佔據上風,還是憤怒委屈佔據上風,眼睛就這樣黯淡了下來。
本叔叔注意到了,也是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收回視線餘光,“我晚上十點來接你。”
這就是畫上句號的意思,談話到此爲止。
彼得不敢相信:就這樣了?
彼得猛地擡起頭,再次看向本叔叔,但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他希望和本叔叔交談,還是不希望交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又懊惱又生氣,是對本叔叔更是對自己。
於是,彼得沒有再開口,轉身打開車門,賭氣地下車,關上車門。
然而。
彼得沒有邁開腳步,背對車門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什麼——
他需要一個臺階。
如果本叔叔再次開口,他就道歉,他就爲自己剛剛的言論道歉。
可惜,本叔叔沒有停頓,啓動引擎,徑直離開。
一陣風洶涌,彼得轉身望過去,又是錯愕又是意外,下意識地就往前追了兩步,因爲他知道自己錯了。
腳步,纔剛剛衝出去,又馬上停下來,站在原地,獨自糾結。
青春期的孩子,總是如此矛盾,即使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低頭認錯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因爲自尊也因爲驕傲,更因爲自己也沒有弄清楚的錯雜想法,於是磕磕絆絆地,就這樣自己被自己絆倒。
停下,轉身準備離開,卻又不由再次停下,望向本叔叔的汽車尾巴,有些出神。
前方,本叔叔已經準備轉彎離開。
彼得收回視線,長長吐出一口氣,低垂腦袋耷拉肩膀,看着眼前的車流,準備過馬路,卻在邁出腳步之後又緊急剎車收了回來。
腦袋裏思緒亂糟糟的,他都忘記了,他不是準備前往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前來這裏只是掩護藉口而已,真正目的是前往地下拳賽,
腳步,拉了回來,再次看了一眼本叔叔離開的方向,車尾巴已經看不見,然後彼得才轉身朝着另一個方向小跑衝了出去。
從背影就能夠看出來,所有混亂和錯雜全部暫時拋到腦後,終究還是沒有改變彼得的決定,少年心氣佔據上風,他還是想要大顯身手,測試看看自己的能力,順便賺外快,這就是他腦子裏唯一的想法。
煩惱,留在了原地,轉眼就已經消失在車水馬龍的轟鳴裏。
“卡!”
終於,山姆-雷米的聲音傳來。
呼。
此時,劇組才意識到,他們自己也不由自主就屏住呼吸,一直到現在纔開始呼吸,重新感受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