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看安森的時候是這樣,別人看瑞秋的時候也一樣。
稍稍慢了半拍,安森就意識到,瑞秋是個聰明人,她不是沒有聽懂安森的調侃,而是順着安森的話語展開想象,反而是讓安森陷入短暫的慌亂。
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
本來,安森只是想給瑞秋一個機會,完成她的試鏡;但現在,安森卻產生些許興趣,也許打開方式可以稍稍調整一下。
“抱歉。”
安森攤開雙手輕輕聳肩,用這樣的方式表示自己沒有攻擊性,這讓瑪西亞和尼古拉斯雙雙看向他:
道歉?爲什麼?
就因爲安森剛剛說了一句“任何”嗎?沒有暗示也沒有打趣,輕飄飄的玩笑而已,爲什麼需要道歉?
事實上,不止瑪西亞他們,瑞秋自己也有些意外。
這下,反而是瑞秋慌亂了,道歉和解釋已經到了嘴邊,但安森繼續說了下去,沒有留下插話的縫隙。
“許久不見,顯然,我不確定應該如何開啓話題。”
瑞秋:?
許久不見?她非常確定以及肯定,這是他們首次碰面。
“我還是老樣子,學校是那樣,媽媽也依舊是那樣,上帝,我自己都覺得這樣的生活無聊透了。”
“你呢?”
瑞秋:……
一愣,瑞秋意識到自己跟不上節奏,她已經完全被捲入安森的節奏裏;但安森的話語卻宛若暖流一般潺潺流動,朋友久違重逢的畫面徐徐鋪陳開來。
而且,瑞秋注意到了細節:媽媽。
他提起了媽媽。
這意味着他們可能是鄰居,彼此的父母認知對方。
瑞秋沒有辦法思考也沒有時間思考,只能下意識地反應。
“無聊是好事,無聊意味着沒有意外沒有事件沒有災難,一切順利,當然,除非你期待着驚濤駭浪。”
說完,展露一個笑容。
果然是甜姐兒,燦爛甜美的笑容讓氣氛輕快起來。
瑞秋將低垂的髮絲別到耳朵後面,“我,我在努力,努力製造一些波瀾,但顯然,事情比我想象的困難。”
她是說演員事業。
轉眼,一年、兩年,她依舊是洛杉磯千千萬萬懷抱演員夢想卻一次次被告知好萊塢沒有那麼容易的失敗者一枚,天天在不同試鏡之間打轉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茫然,只是短短一瞬,然後她就用笑容掩飾自己。
瑞秋告訴自己,這是她選擇的道路,沒有人逼迫她,所以她應該坦然面對現在的局面,少些抱怨多些堅持。
可是,那些失落和苦澀都是真實的。
瑞秋眼睛明亮地看着安森,悄然地把那些陰影隱藏起來。
前方傳來聲音,“你應該相信自己。”
瑞秋一愣,“嗯?”
安森重複了一遍,“你應該相信自己。”
瑞秋呆住了。
安森繼續說道,“你知道,當你堅持自己喜歡事情的時候,你會發光,就好像全世界的光芒都聚集在你身上一樣,哪怕伱做的不好,但你依舊樂在其中。”
毫無預警地,瑞秋眼眶一紅,她慌手慌腳地扭過頭,快速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嘴裏含糊地嘟囔着,“哈,隱形眼鏡戴太久了,抱歉。”
表演和現實,虛幻和真實,悄無聲息地交融在一起。
瑪西亞完全專注——
安森背對着她,她看不到安森的表情,卻能夠從聲音的起伏和話語的溫度感受到安森傳遞出來的力量,然後瑞秋如同一面鏡子般,投射出安森釋放出來的情感。
這樣的瑞秋,是她沒有注意到的。
破碎卻堅韌。
然後。
安森說,“這也是我當初暗戀你的原因。我喜歡那樣的你。”
時間,就在這一刻定格。
平平無奇的告白,卻重重地落在瑪西亞的心臟上——
狂跳不止,兩耳轟鳴。
瑞秋靜靜地看着安森,這明明只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但就在這一剎那,時間失去意義的短暫剎那,他們彷彿進入另外一個時空,她的心跳亂了節奏。
那雙眼睛,清澈而明亮,沒有閃躲沒有羞澀也沒有拘謹,宛若竹葉輕輕打轉的溪流一般潺潺流動,倒映着陽光、白雲、樹蔭,只有風聲和鳥鳴在涌動。
然後,心跳,在耳膜之上激盪開來。
他不慌,堂堂正正地。
反而是她慌了。
嘴角輕輕一揚,卻有些羞澀地低垂眼瞼錯開視線,掩飾自己的慌亂,然後又忍不住擡起眼睛望回去,嘴角的弧度完全綻放,細細地搜索那雙湛藍色眼眸裏的光芒。
“可是。”
“當初你爲什麼不告白呢?”
瑞秋說。
說完,瑞秋自己也沒有忍住,呵呵地輕笑出聲。
這下,反而是安森愣住了,他應該如何回答呢?
安森輕輕點頭,自言自語地重複一遍,“對呀,當初爲什麼不告白呢。”
淡淡的惆悵和唏噓在空氣裏流淌。
瑞秋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保持微笑地注視安森,“也許,其實你沒有那麼喜歡我。”
“又或者,你只是喜歡一個想象裏的我。”
“你知道的,在腦海裏描繪一個美好形象承載所有的想象,卻不敢接近,你以爲是因爲自己沒有勇氣,但事實上,你內心深處知道完美並不存在,一切只是一個假象,一旦靠近,想象就會被戳破。”
“如同小美人魚一般,化爲泡沫。”
靜謐的空氣在悄悄涌動,明明一切如此平靜如此淡然,字裏行間的洶涌情緒卻如此濃烈又如此張揚。
瑞秋,嘴角依舊帶着笑容,完全找不到絲毫悲傷和痛苦,但那股堅強和脆弱雜糅在一起的錯雜卻一點一點浮出水面。
瑪西亞也好,尼古拉斯也罷,完完全全注視着瑞秋,但奇妙的是,明明看着瑞秋,卻彷彿能夠看到安森——
畫面感。
安森沒有否認,而是輕聲說道。
“也許,因爲我是一場災難,於是我把對希望對美好的所有期許寄託在你的身上,並且相信你就是幸福的本身,卻不認爲自己有資格去靠近去觸碰。”
“我在懷疑自己是否有資格。”
平靜的回答,卻蘊含着難以置信的絕望和傷痛,沒有掩飾也沒有打折地,狠狠撞向瑞秋的胸口。
她也愣住了,張了張嘴,試圖開口說一點什麼,卻發現語言如此蒼白如此無力。
到最後,她只能重新展露笑容,“那現在是否有資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