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他多麼重要。”斯嘉麗補充一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是導演，他對錶演對角色提出要求，但我卻無法滿足，這就是作爲演員的失敗，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腦子裏在想些什麼，站在鏡頭前面就好像傻子一樣。”
“我以爲自己已經深入研究角色，對角色瞭如指掌，但導演在訓斥我的時候，腦海裏卻是一片空白。”
說到這裏，斯嘉麗停頓了一下，不久前拍攝現場的畫面重新清晰起來，又是一陣煩躁，難掩眉宇之間的失落。
安森恰到好處地切入，“你是說每一位演員都可能遭遇的情況？”
斯嘉麗不明白，“每一位？”
安森點點頭，“在表演的世界裏，有這樣一種狀態，毫無預警地、無法抵抗地，大腦完全一片空白，什麼臺詞什麼角色什麼劇情全部都記不起來，如同一張白紙一個短線木偶般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幾乎每位演員都會經歷。”
“哪怕是百老匯和倫敦西區身經百戰的傳奇演員也不例外。”
在網絡發展還未完善的當下，斯嘉麗完全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情況，眼睛裏寫滿狐疑地上下打量安森。
斯嘉麗，“朱迪-丹奇（Judi-Dench）也經歷過？”
安森點頭，“當然。”
斯嘉麗，“勞倫斯-奧利弗（Laurence-Olivier）也經歷過？”
安森，“當然。”
語氣，着實太過篤定也太過坦然，幾乎沒有質疑的餘地，這讓斯嘉麗愣住了，內心的天平悄悄傾斜。
一時之間，斯嘉麗也分辨不清楚，是安森太具有說服力，還是自己太想相信安森，以至於就這樣相信了。
安森，並沒有胡謅——
在未來，信息越來越繁多的時代裏，表演世界的祕密也一點一點呈現在眼前，他們慢慢意識到，演員也不是無所不能的超人，他們也會緊張也會出錯也會忘詞也會搞砸，哪怕是身經百戰的老戲骨也不例外，但這樣的容錯空間恰恰纔是表演的魅力：
一次偏離軌道的錯誤，可能更糟糕，同樣也可能更出色。
錯誤，很可怕，但也沒有那麼可怕，如何處理錯誤纔是展現演員功底的時刻。
斯嘉麗所認知的世界微微動搖，她想當然地認爲，如果出錯，那就是自己不夠好，所以她開始懷疑自己；但如果每個演員都可能出錯，事情是否就不一樣呢？
斯嘉麗看向安森，略顯遲疑，“那你呢？你經歷過嗎？”
安森沒有迎合斯嘉麗，“非常遺憾，暫時還沒有。”
斯嘉麗直接翻了一個白眼。
“哈哈。”安森歡快地大笑起來，“現在沒有遭遇到，不代表未來也不會；我沒有遭遇過，不代表其他演員沒有。”
“相信我，我是認真的。”
“演員可能出錯也允許出錯，沒有人希望自己犯錯，不希望在導演面前表現得像一個白癡，更不希望站在百老匯舞臺上不知所措，不希望把自己的弱點放在世界面前；但比起犯錯來說，更重要的是如何看待錯誤。”
這次，斯嘉麗聽進去了，靜靜地注視安森等待下文。
斯嘉麗默默舉起中指，“哈。哈。”
安森繼續，“也許徹底遺忘錯誤，假裝錯誤不存在，自欺欺人地繼續得過且過，然後一次又一次地不斷重複自己的錯誤。”
斯嘉麗一愣，細細咀嚼一番，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產生了一絲好奇，“還有呢？”
安森也沒有賣關子，繼續往下說到，“還有正面面對錯誤，去審視去檢討去探索，不是爲了突破，而是爲了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尋找演員的道路。”
“表演，沒有正確答案，唯一能夠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直覺。哪怕導演也不能告訴演員的判斷正確與否，他們可以選擇喜歡或者不喜歡，但不能代替演員做決定。”
“在歐洲，電影行業始終以導演爲核心，他們堅信導演是電影的靈魂；在美國，電影行業則以製片人爲核心，因爲製片人將決定電影的商品屬性。但不管是歐洲還是美國，電影行業都是以演員的姿態出現在觀衆面前。”
“演員，就是人們看到的那張臉孔。”
“所以，演員需要和導演、和製片人、和編劇以及整個劇組展開合作，但歸根結底，演員還是需要和演員和自己完成工作。”
斯嘉麗細細聆聽，思緒順着安森的話語一點一點鋪陳開來，不由怔在原地。
安森點到爲止，沒有繼續說下去，微微仰頭看向天空，留下時間和空間，讓斯嘉麗的思緒能夠延展開來。
斯嘉麗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從前兩次的碰面就能夠看得出來。
其實她在職業生涯初期被認爲是表演具有特別氣質的天才少女，一種野性一種原始一種粗糲的、一種不需要雕琢也依舊能夠靜靜綻放光芒的獨特氣質；她也一直試圖掙脫外表帶來的刻板印象，摸索自己的演員道路。
也許，普羅大衆看到的是一具皮囊，但作爲演員，斯嘉麗始終在探索着。
現在，安森的話語就在她的腦海裏點燃小小的火花。
細細咀嚼一番，斯嘉麗似乎理解了些許，卻又理解得不夠透徹，不由轉頭看向安森，眼睛裏流露出一抹光芒。
“斯皮爾伯格知道你如此叛逆嗎？”
一個小小的玩笑。
安森一臉坦然，“我相信他應該比我們認爲的更加聰明。”
“哈哈。”斯嘉麗一下就笑出聲，充滿好奇地打量一番，疑惑終究沒有忍住，“所以你是如何揣摩角色的呢？”
說出口之後，斯嘉麗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太突兀也太籠統，認真琢磨一下，又補充道。
“我以爲自己已經細細琢磨角色，對錶演充滿信心，我知道角色的狀態和情緒，我知道角色在情節裏的位置，我也知道角色對劇情推動的作用。”
“但是，站在鏡頭前面，導演卻一直說我的狀態不對。”
“上帝，我完全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我和導演嘗試溝通，但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堆，不僅沒有能夠解決問題，而且還讓我更加困惑，這讓我充滿了挫敗感。”
“難道是我對角色的理解不正確？我應該如何理解角色，又或者說，我應該如何真正和角色融爲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