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爾地下水道,十四區。

    雖然地下水道共劃爲三十二片區域,但每年戰鬥祭典的實際範圍大都限定在二十到二十九號區域之間,往後是惡兆之子們掌控的“禁地”,往前的區域則已遠遠偏離了各大角鬥場的位置,其中不乏貴族們的私人祕庫和一些王朝直屬的儲備區,自然容不得參賽者隨意進出。

    然而今年的情況有所不同,卡萊爾一行人是直接以公爵旗下代表隊的名義出戰的,他們的出發地點也並非瑟蘭特角鬥場,而是杜奧里斯府邸的地下祕庫——那座佔地面積極其龐大的建築恰好位於十四區。

    考慮到這支隊伍深厚的實力背景和那場意義重大的賭局,王都角鬥協會也不願多生事端,只是象徵性地往這裏派出了兩名記錄員,將其登記爲和其他角鬥場一般無二的出發點,也沒有在附近增設水晶球網絡,算是給足了對於一位公爵的尊重。

    出於公平的目的,杜奧里斯也在賽前撤回了部署在祕庫區域的全部私軍,理論上卡萊爾四人即使逃回這裏,也無法藉由場外力量得到任何層面的幫助。

    至於實際情況是什麼樣,就只有當事人們自己清楚了。

    當斐切爾揹着失血昏迷的拉格倫、馬克斯韋爾扛着同樣身負重傷的少主卡萊爾抵達此地時,祕庫的防禦工事外圍已經密密麻麻地站了上百頭冰原山妖。

    它們不住發出低沉的嘶吼,渾身灰白茂密的毛髮大多已經變成火紅色,其中還間雜着星星點點的熾烈火光,望之猶如一片燃燒的海洋。

    卡萊爾深深吸了一口氣,鼻腔和咽喉中俱是一片濃重的血腥味,他強忍着渾身上下骨骼傳來的鈍痛,指揮着尚能勉強活動的右臂將火光閃爍的聖焰徽記塞回了胸甲內的衣袋。

    在那場猝然爆發又迅速結束的遭遇戰中,正是這枚來自彼拉克大主教的強大神術符咒拯救了他們所有人的性命。

    聖焰徽記一旦注入神力,便能同時激發公爵預先留在所有冰原山妖體內的火焰祕術,當惡神之火徹底衝破黃金封印時,山妖們自身的精神也會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徽記中刻印的神術便可藉此機會控制住所有山妖的心神,讓它們在最後一兩天的生命中爲己所用。

    在卡萊爾最初的計劃中,他們只需要正常獵殺山妖、擊敗其餘參賽隊伍就能始終維持相當靠前的排名,只有到了祭典最後一日仍然落後時纔會使用這枚徽記。屆時他們只要找一片水晶球視野之外的角落,就可以快速擊殺那些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山妖,從而建立其他隊伍根本無法撼動的絕對優勢。

    但正如外界不會料想到公爵一方手握這種底牌一樣,他們也徹頭徹尾地錯估了羅洛的實力,即使己方擁有着三位英雄級別的強者,也無法在再度服下禁藥的羅洛面前走過一合。

    那種情境下根本容不得卡萊爾多想,假如再不動用聖焰徽記,除自己以外的三人甚至連活着逃離那裏的機會都沒有。

    “先去.先去治傷,”卡萊爾有氣無力道,“拉格倫叔叔的傷勢已經不能拖了。”

    斐切爾爵士說道:“少主,那賭局怎麼辦?”

    “等我稍微休息一下,然後繼續驅動聖焰徽記,羅洛如果追過來就讓山妖們幹掉他,假如他不來我們再在祭典結束前最後半小時殺掉這些山妖,那樣勝者還會是我們。”

    斐切爾重重點了點頭,先一步揹着血人一般的拉格倫走了進去,馬克斯韋爾將卡萊爾交給兩名匆匆迎來的醫生後停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隨後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似的,一咬牙扭頭往另一條通道內行去。

沿着一條隱祕的樓梯連續向下走了好幾層,又相繼穿過數道刻印着防禦魔法的厚重鋼門,馬克斯韋爾眼前出現了一條空曠幽深的走廊。

    和祕庫其他區域不同的是,這裏沒有配備任何魔能燈具,唯有兩側黑沉沉的牆壁上每隔幾步掛設了一根工藝粗糙的老式蠟燭,明滅閃爍的火光映照在爵士魁梧非凡的身軀上,又在地磚上投射出一片昏暗扭曲的詭影。

    馬克斯韋爾閉目呼吸着走廊內陰冷潮溼的空氣,他能感受到那顆不屬於自己的龍心正在胸腔內急速跳動,山洪般強勁有力的血液在血管之內瘋狂奔流,甚至在他體表蒸騰起絲絲縷縷的白霧。

    緊張、興奮、猶疑、惶惑.他根本無法分辨出此刻自己真正的心情,又或許,那些混亂的思緒歸根結底只需用一個詞語形容——恐懼。

    沉吟許久之後,他終於睜開雙眼,步履沉重地走向走廊盡頭那扇隱隱透出一線光亮的門扉,他無法確認自己能否活着從那裏走出來,但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哪怕真的有一個人能走出來,那個人也已不是現在的自己了,正如今日的“龍槍”也不再是七年前那個卑微如螻蟻的紫鋼鬥士。

    剛一推開門,馬克斯韋爾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桌案,以及桌案對面那個總是讓他毛骨悚然的人影。

    那大概是個女人——假如從罩袍下的體態判斷的話,然而哪怕是這一點他也不能確定,對方總是坐在一片昏暗的陰影裏,遮掩在黑色兜帽下的面孔半點都看不分明,連同聲音也是一片難以分辨的混沌,好像就連公爵大人都從沒見過這傢伙的真面目。

    她只是神的使徒,而使徒無所謂自己的面目,那個人只會這麼說。

    “啊,龍饗者,”人影輕聲笑了笑,“雖然你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我還是爲我們的又一次見面感到欣喜——畢竟假如沒有他人脅迫的話,你已經很久不願意來這裏了,不是麼?”

    “現在也一樣,”馬克斯韋爾黑着臉道,“我從來都對你們那些惡毒的祕術不感興趣,尤其是我本身就是你們的施術對象!”

    聽到這些充滿攻擊性的話語,人影似乎絲毫不介意,她只是聳了聳肩,道:“但我們賜予了你無與倫比的力量。”

    “屁的無與倫比!”馬克斯韋爾低罵了一聲,“我剛剛纔遇到了一個不知道靠什麼手段把自己弄得像惡兆一樣的傢伙,他只用了不到三十秒就擊敗了我和我的同伴,斐切爾、拉格倫——你都見過的,你知道他們是什麼實力!”

    “是嗎?”不知是不是馬克斯韋爾的錯覺,對方那一成不變的平緩語調好像第一次發生了一絲波動。

    “一個疑似獲取咒力,讓自己化身爲惡兆之子那種存在的傢伙,輕而易舉地擊敗了你們三位——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應該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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