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拉克老了”

    幽暗的走廊裏,尤諾徐徐吸了一口菸斗,熾紅的菸絲照亮了他充滿血絲的眼眸。

    “放在十年,不,五年前,他不會像這樣絮絮叨叨地談起故人和往事,只會不容置疑地指出一個方向,隨後要求我們不遺餘力地執行——當然,事後證明他總是對的。”

    “你不打算聽他的銷燬巨人禱告書麼?”

    走廊對面,第六席火焰大主教,也是七位大主教中唯一的女性奧莉薇亞輕聲道。

    和其他六人不同的是,奧莉薇亞的身形並未因爲惡神之火的侵蝕變得臃腫膨脹,反而保持着正常女性也難以媲美的窈窕優美,聲音也如冰冷的幽泉般悅耳動聽。

    “不,我還是會按他說的做。”

    “出於尊重?”奧莉薇亞微微歪了歪腦袋問道。

    “出於責任,”尤諾搖了搖頭道,“假如我不是火焰大主教,只是下面一名普通主教或者修士,出於對他的尊重和景仰,我可以爲他做任何事情,但既然坐在這個位置上,我就必須對得起我的責任和使命。”

    “答應他,是因爲我也察覺到了這本禱告書的危險,雖然我一向不認可彼拉克對信仰的純潔性過分的苛求,但我也相信,那些超乎掌控而又過於強大的力量的確容易讓人墮落。”

    “前些日子我沉浸在巨人禱告研究之中,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直到彼拉克提出來我才恍然驚覺——並不是我在有意識地控制着研究的進展,而是那本書中的內容在悄無聲息地引導着我深入下去,走向一個連我自己都看不清楚的未來。”

    尤諾取下紫銅雕成的菸斗,雙指夾着它在牆壁上磕了磕,殘留的菸絲和灰燼飛落出來,在半空中燃燒成一片飄零的火花,落地前便化作虛無。

    “奧莉薇亞,你還記得六年前雷德爾分殿的叛逃事件麼?”他問道。

    “任何一位火焰修士都不會忘記吧?”奧莉薇亞交迭雙臂,斜倚在牆壁上道:“主教亞蒙率領麾下七十四名習武修士集體叛逃,不願叛逃的十二位修士被他們殺死滅口,我們的人趕到時,屍體上還燃燒着屬於死之女王的黑焰。”

    “這種級別的叛逃事件自王朝立國以來僅此一例,彼拉克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越發注重我們的信仰是否足夠虔誠,大概也是怕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吧?”

    “沒錯,”尤諾點了點頭,“我們既是監視火焰之人,也是火焰詛咒之人,這兩天放下巨人禱告書後,冷靜下來想想,這次絕不是彼拉克杞人憂天,有雷德爾的前車之鑑,對待同樣超出我們掌控的巨人之火,也由不得我們不謹慎小心。”

    “可你也說了,主教以上的修士研究那本禱告書時沒有出現太明顯的問題,只要我們慎重一些,完全可以規避墮落的風險,”奧莉薇亞微微蹙起眉頭道,“那天我就想說,但彼拉克都擺出了那種態度,唉”

    “不單是風險上的問題,”尤諾說道,“從樞機會議結束之後我就一直在想,監視者要塞發現這本禱告書的過程太順利了。”

“順利?我記得他們呈上的報告書中詳細記錄了發掘禱告書的全過程,以及事後巨人餘孽的反撲,監視者部隊爲此犧牲了不下十人”

    “那些只是表象——”尤諾搖頭道,“一本記載了火焰巨人本源之力的禱告原典,怎麼可能歷經整個巨人戰爭以及後來北境多年戰亂而完好無損,就這麼安安靜靜地保留在巨人墓地之中?”

    “我知道那裏是曾經巨人王庭的舊址,從瑪莉卡陛下和先王葛孚雷撤軍後,我們也始終無力對那裏進行全面清掃,以致於至今還有不少巨人餘孽匿身其中苟延殘喘,但這些,都不是那本禱告原典恰好出現在那裏的理由。”

    “你應該也記得原典扉頁金箔上雕刻的那個名字吧,聖赫侖穆爾——‘聖’是巨人王族的專屬代稱,赫侖穆爾則是巨人王庭的末代大祭司。能出自其手的禱告原典理應是巨人王朝最寶貴的財富,即使還有幾本留存至今,也應該被那些餘孽珍藏起來,視若自己的性命般守護,怎麼可能隨意丟棄在一處半毀的巨人貴族陵墓中呢?”

    奧莉薇亞聞言一怔,一時陷入了沉默。

    尤諾深深一嘆,道:“那本禱告原典,很可能是一位隱於幕後的存在刻意設下的陷阱,但我無法判斷陷阱究竟是那本書中的內容,還是禱告書本身,但不管如何,對方一定不希望我們就這麼把書毀掉——所以,我恰恰要這麼做。”

    奧莉薇亞深深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吁了口氣道:“怪不得即使是跟你不對付的希侖,也從不質疑你主管監視者要塞的能力,除了你,我們之中或許真的再也找不到一個足以近距離監視火焰,還能堅守本我的存在了。”

    “過獎了。”

    尤諾偏轉目光望向聖堂深處,輕聲道:“其實這纔是我真正尊敬彼拉克的地方,他比我們任何人都更早接觸灰滅火焰,卻至今仍能保留比我們任何人都更加虔誠的信仰,這一點,即使縱觀天下,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他站直身體將菸斗收入貼身的衣兜,道:“監視者要塞那邊應該已經將銷燬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你有空的話,也督促一下北邊的情況吧。”

    “我明白。”奧莉薇亞應道。

    兩位大主教結束了短暫的會面,各向着走廊的一邊走去,不久之後他們便會離開聖堂,返回各自駐地,繼續年復一年的守望。

    然而同一時間,千里之外的監視者要塞已經亂成一團。

    要塞上下的燈火全部被人點亮,嘈亂的搜查與問詢聲在各處響起,還有一隊隊披甲上馬的哨騎連夜散向四面八方,舉着火把馳向漆黑的夜幕。

    主教書房中,居中的檀木書桌被整個掀倒在地,觸目可及的傢俱也被砸了個乾淨,亞岡提揹着雙手兩眼通紅地在屋內來回踱步,散發出的氣息一如暴雨上空的陰雲般壓抑。

    “這孩子他怎麼會叛逃,他怎麼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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