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塔充斥着獰笑的聲音迴盪在神力屏障內,祂將嘲諷的目光投向窗外,卻發現剛纔還怒火中燒的艾普西隆已經完全平靜下來,渾身散發着一縷縷平和的光輝。

    和後世那些瀕臨死亡、神力渙散的雙指們不同,黃金時代的雙指神使們雖然沒有五官與四肢,卻能憑藉細緻入微的神力控制精確傳達出自己的思想、神態與情緒。

    此刻貝塔與艾普西隆相隔不過咫尺,祂更是能從對方的“眼神”中解讀出深層次的意味——艾普西隆身上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祂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靜,其中間雜着幾分祂無論如何也讀不懂的憐憫。

    憐憫一股茫然與憤怒交織的情緒涌上貝塔心頭,祂爲什麼要憐憫自己,又憑什麼憐憫自己?

    “怎麼,因爲你侍奉的是路西亞,所以容不得我戳破無上意志與他之間的祕密?”貝塔冷笑着試探道,“禁忌之戰的‘禁忌’只是對凡人的約束,在你我這樣的存在之間,還有必要如此惺惺作態麼?”

    艾普西隆凝視着貝塔,深深嘆了口氣,輕聲道:“是我高估你了.貝塔。”

    祂轉身望向羅德爾方向,在王都中央、黃金聖殿正中心的位置上,那株直徑超過一公里的黃金巨樹拔地而起直入蒼穹,最高的枝葉已經深深沒入雲端,憑肉眼根本難以分辨它的盡頭。

    “相較立足大地的凡人而言,我們雙指就好比站在那棵黃金樹的樹梢,只需稍稍擡頭,便可仰望到無上意志的恩典——然而越是仰望,我便越發感受到自己的卑微與渺小,在祂面前,我們這些‘神使’就像是黃金樹腳下的野草,甚或更微不足道的塵埃,之所以會降臨在這裏,不過是因爲祂需要我們在神人尚且稚弱之時,適當地向他們展現一縷神恩罷了。”

    祂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貝塔,聲音疑惑道:“可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覺得自己領悟了無上意志的意圖?又是誰給你的自信,竟敢將自己擺在與祂並立的位置上,以‘我們’的口吻妄議一位神人的合理性?”

    “禁忌之戰時你我尚未誕生,其中真正深層次的隱祕早已被衆神埋葬在了歷史深處,我們根本無從知曉。但我至少知道一點,普拉頓桑克斯與赫拉瑞斯是這片土地上最早的王者與神明,連無上意志都不曾否定半分他們的功績——就憑你,也配稱他們爲叛逆?”

    “艾普西隆,你——”

    貝塔自覺受到了侮辱,急於想要反駁,艾普西隆卻對他的憤怒完全不加理會,只是自顧自地低語道:“我原以爲你是在西陸受到了外神的未知侵蝕,所以才時時處處表現出迥異於其他雙指的特性,可現在看來.”

    “你好像根本就是我們中的殘次品啊。”

    “你說什麼?!”

    貝塔身上爆發出一股強橫無匹的神力,瞬間將二者平分秋色的精神領域衝破開來,化作一股熾烈的光焰沖天而起,連同祂乘坐的御駕也頃刻間爆裂開來。

    一直被隔絕在屏障之外的神官與騎士們不知發生了何事,頓時嚇得匍匐在地,連最受貝塔信賴的首席祭司蘭尼斯也在恐慌中渾身戰慄不休,宛如一條扭曲的蛆蟲。

    另一邊,艾普西隆卻絲毫沒有和貝塔對抗的意思,而是飄然飛退至數十步外,遙遙注視着那駕碎爲齏粉的馬車,語調平靜道:“我確實已經放棄勸說你了,貝塔。”

    “接下來,是我身爲侍奉路西亞桑克斯殿下的雙指神使,對你做出的正式通知。”

    “第二雙指教堂已經被殿下派兵查封,入城以後,請你前往阿爾法大人的第一教堂暫駐,在期限到來之前,如果你和你的部下以任何形式出現在殿下面前,請恕我無法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

“期限?”貝塔怒極反笑,“什麼期限?”

    “聖裁的期限——三日之後,我將與你一道前往石舞臺,接受無上意志的聖裁。”

    貝塔一時怔在原地。

    “因果對錯今日無需再做辯駁,你我究竟誰更接近神意,就交由無上意志親自裁決吧,”艾普西隆輕舒一口氣道,“請牢記我先前的忠告,不要在聖裁之前枉自丟了性命,畢竟路西亞殿下不是菈妮殿下,殺一個你並不困難。”

    話音落下,艾普西隆周身浮現出一道道金色華光,繼而整個身軀都融入光暈之中,消散於無形。

    貝塔呆滯地凝視着祂消失的方向,許久纔回過神來,喚來了跪伏在最近位置的首席祭司蘭尼斯。

    “大人,請問有什麼吩咐?”蘭尼斯努力做出鎮定姿態,然而大腿內側不自覺的顫抖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惶恐。

    貝塔垂眸注視着這位向來對自己唯命是從的部下,看着對方兩股戰戰的樣子,不知爲何,心底突然掠過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嫌惡。

    祂深吸一口氣,道:“之前讓你安排凱羅尼薩一行人離開亞壇的事,以最快速度去辦,艾普西隆既然敢跟我提出聖裁,就說明這件事對路西亞而言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以他現在的能量,短期內封鎖整座王都也不是什麼難事,所以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你都必須在聖裁之前把人送走。”

    “是。”蘭尼斯雙膝跪倒在地,深深叩首道。

    “行了,起來吧,”貝塔不耐道,“我剛纔的怒火與你們無關,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聖裁再可怕也落不到你們頭上!”

    蘭尼斯顫顫巍巍地起身,也不敢對聖裁一事發表半分意見,只是再度躬身一禮,隨後飛速轉身離去。

    很快,隨行人員又爲貝塔準備好了備用車駕,這支延綿近千米的隊伍猶如一條臃腫的巨蛇,再度緩緩蠕動身軀向前行去,卻再也不復先前的聲勢。

    透過車窗,貝塔無言望向城市中央那株接天連地的黃金巨樹,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片深深的茫然,然而這一次,不會再有人爲祂解答了。

    隨着最後一抹暮光消失在地平線上,天空中僅餘幾片火紅的殘雲,只一轉眼,便湮沒在了幽冷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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