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秒針跳動的聲音迴盪在陰暗逼仄的牢房裏,經由厚重的石牆一次次反彈往復,最終迭加成了震耳欲聾的聲浪重重轟擊在瓦萊妮絲的耳膜上,讓她一遍又一遍品味着撕裂般的劇痛,幾乎徹底發狂。

    正對牢房十餘步外的空地上擺放着一張長桌,其上陳列着一盞孤燈、一隻懷錶與數尺厚的案牘,那也是整間牢房內唯一的光源。

    整整三天時間裏,路西亞絕大多數時候就坐在那裏靜靜批閱文書,期間甚至沒有向瓦萊妮絲投來哪怕一束目光,更別提她設想中的刑訊審問了。

    瓦萊妮絲眯着昏花的雙眸望向燈盞中跳動的火苗,桌案後方的路西亞則在光暈中模糊成了一道幽暗的幻影——她已經無法分清到底是那位神人的精神威壓導致了自身感知的崩潰,還是長時間的幽閉與緘默無形中滋生出了令她無法承受的心理壓力。

    她只知道,她想快點從這種境地中解脫。

    “求求您了,有什麼問題就問吧——”她翕動着乾裂溢血的嘴脣,以嘶啞的聲音乞求道,“凡是我知道的,一定對您毫無保留。”

    路西亞沒有迴應,依然恍若未聞地批閱着那一本本彷彿永遠不會減少的文書,又好似有一堵禁絕一切聲音與光線的鐵幕橫置於兩人之間,任由她如何卑微呼喚,他也永遠不會迴應。

    一股熱流從乾澀的眼角涌出,瓦萊妮絲緊咬着牙關,卻還是無法阻擋發自靈魂的戰慄,她的雙膝瘋狂顫抖着,臉龐之上涕淚橫流,她想要怒聲嘶吼,最終卻只能發出一聲崩潰的嗚咽。

    “殺了我吧.”她再一次乞求道。

    忽然,路西亞擡起頭望了她一眼,僅僅是這一個眼神,便讓瓦萊妮絲如蒙大赦,她拼命掙動着身上的鎖鏈與鐐銬向前挪動着,好像只要遠了半分就會錯過他接下來的話語。

    “我不會再問你了,”他輕聲道,“所有我想要的答案,你已經告訴我了。”

    瓦萊妮絲頓時如遭雷擊般愣在原地,“您您說什麼?”

    “在我接觸過的神官中,你的意志力真是弱得出奇,從第一次在暗月殿外見到你時我就在想,貝塔到底有多麼愚蠢,纔會選擇你這樣的廢物擔任次席祭司,就不怕你泄露祂那些不敢見人的祕密麼?”

    “但第二次在雙指教堂見到你時我就明白了,祂如此有恃無恐並非出於對你的信任,而是祂早已在你們體內種下了神術詛咒,不只是你,還有你手下那些烏合之衆,一旦你們以任何途徑泄露隱祕,便會立刻被詛咒撕成碎片。”

    說到這裏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道:“祂確實讓我漲了不少見識,上次見到類似的手段還是真實之母對祂手下的祭司和信徒,那幾個人的鮮血被全部活生生抽了出來,畫成了一幅威脅我的壁畫——我還以爲這種不入流的控制手段只會出現在邪神和邪教徒身上呢。”

    “所以自那時起,我就沒指望過從你嘴裏聽到任何有用的情報,之所以你還能活到現在,在這裏以這樣的形式見到我,只是因爲我需要利用你驗證幾項猜想罷了。”

    另一邊,本就瀕臨崩潰的瓦萊妮絲在聽到神術詛咒的消息後徹底陷入了恍惚。

    她知道,在如此境地下,路西亞根本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欺騙自己,換句話說,即使她身爲貝塔大人的次席祭司,也從來就不曾得到過一絲半點真正的信任與愛護。

畢竟算算時間,貝塔大人已經返回王都整整兩天半了,而自己仍被關押在這裏就是最好的證明。

    時至今日,等待她的只剩下身爲一枚微不足道的棄子的命運了。

    “您您想要驗證什麼?”她失神地呢喃道。

    這不過是一句下意識的提問,如若深究本心,瓦萊妮絲大概也只想在落幕之前捕捉到自己最後的價值,以期抓住幾分信仰崩塌之後生命僅存的意義罷了,因此她根本不奢望路西亞的回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路西亞又一次回答了她。

    “三件事,”他將羽毛筆插回墨水瓶,合上最後一份文書的封面,垂眸道,“第一件事,我想知道無上意志到底對貝塔懷有怎樣的態度。”

    “自瑪莉卡陛下統一亞壇高原,加冕爲永恆女王之後,黃金王朝近五十年曆史上從未出現過任何一起針對雙指教堂的暴力之舉,可我不只摧毀了你們的教堂,還處決了一半的神官與騎士,卻沒有遭受任何形式的神罰。”

    “我承認這是一項試探無上意志的冒險賭博,但從結果出現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他擡起頭看向瓦萊妮絲,搖曳的燭火倒映在他冰藍的眼眸中,幻化出一片瑰麗而詭異的華光,“即使同樣身爲棋子,可堪一用與棄若敝履之間,依舊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啊。”

    “於是我開始了第二項驗證——在三天時間裏,我無時無刻不在審視着你身上的神術詛咒,以此觀察貝塔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結果讓我很詫異,貝塔的神力雖然從性質、強度乃至運轉規律上都與艾普西隆極其相似,但如果觀察得足夠仔細,便會發現它們本質上的不同。”

    “艾普西隆以及伽瑪、德爾塔兩位神使的神力都來源於黃金樹,或者說源於更高層面的無上意志,黃金樹則是祂們沐浴神恩獲取神力的渠道,也正因如此,祂們的神力中都會不可避免地融入永恆女王的生命法則,呈現出生生不息的豐饒之意,這也是每一位雙指神使理論上的共性。”

    “但貝塔不一樣,從祂的神力中,我感受不到一絲一毫黃金樹的氣息,那只是一片純粹而空洞的黃金,觸目所及之地,唯有絕對的強權、穩定與秩序”

    路西亞沉沉呼出一口氣,“換句話說,你一直敬畏有加、奉若神明的貝塔在本源層面上完全談不上是一位雙指神使——”

    “不管怎麼看,祂都並非無上意志的使徒,而是那位神祇的贗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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