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對面的瑟濂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忍不住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因爲無論表面再怎麼掩飾，艾德琳娜嚴絲合縫併攏的雙腿、端端正正擺在膝蓋上的雙手，以及旗杆般挺直僵硬的腰肢都充分證明了小姑娘的內心遠不如外表那樣平靜。
這很正常，她想道。
對瑟濂自己而言，託普斯和這位陌生少女面臨的震撼比起曾經的她還是差遠了，至少他們在過去幾天中還做足了覲見的準備，當初她可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直接被主人召入了這片星空，換作那些見識短淺的普通法師，意識在高強度衝擊下變成瘋子都是輕的。
另一邊的託普斯則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狀態，自從搞清現狀開始，他就一直瞪着兩隻大眼死死盯着路西亞，彷彿恨不得看穿那張虛無面孔之下的真容，再以最鋒利的言辭怒斥邪神的惡行。
不過路西亞對眼前的局勢還是非常滿意的，對他來說，只要能以永恆之龍的名義，安安穩穩地把這三人同時召集到自己的會議桌前，計劃就已經成功了百分之九十。
這就好比前世那些跑單跑斷腿的業務推銷員，最難的一步其實是敲開客戶的大門，讓他們把你和那些不懷好意的詐騙分子區分開來，從而建立最基本的對話基礎，至於最後談判桌上具體條款的拉扯協商，反而算是終點線前最後的衝刺了。
“我不喜歡說一些故弄玄虛的謎語，更不想效法某些愚蠢的貨色，設計一套強迫信徒保持絕對忠誠的洗腦流程——”路西亞開口道，“尤其是在我們彼此之間尚未建立起足夠信任的前提下。”
“艾德琳娜小姐，託普斯先生，我邀請你們加入禁忌研究會，成爲和瑟濂女士一樣效忠於我的信徒，這便是之前我向你們提到的機會，作爲報酬，我也會幫助你們達成你們畢生的夙願。”
艾德琳娜神色一變，立刻道：“請原諒我的冒犯，我的信仰自誕生之日起，直到死亡而終，永遠都是黑月女神及其他兩位月之女神，沒有任何存在能夠讓我背叛。”
瑟濂聞言眼神微微一凝，能在這個時代如此堅定地宣稱自己屬於黑月信仰的人已經不多了，除了卡利亞王朝個別幾個血脈源遠流長的貴族世家，她就只見過瑟利亞一小部分堅持古代魔法傳統的舊派法師，但這姑娘絕對不是這二者之一。
結合她奇特的裝束和蒼白如紙的膚色來看難道她來自被艾絲緹封印的地底深處，那座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永恆之城？
“聽起來，你對我口中的‘信徒’一詞產生了某些理解上的偏差，”路西亞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溫和地微笑着，“我既不需要你們的供奉和膜拜，也不需要你們拋棄過往的信仰，做出什麼對舊主不利的舉動——你可以在任何一座黑月神殿向女神坦承我對你的要求，甚至在不久的將來，我可以保證讓你面對面親口向她陳述這一切。”
路西亞停頓片刻，向後倚靠在椅背上，回首望了一眼天幕深處的那輪黑月，轉而看向艾德琳娜，道：“仔細看看那裏，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艾德琳娜轉動有些僵硬的脖子，將目光投向星空右側，剛進來時她就注意到了那輪高懸空中的暗黑圓月，但她只是認爲那是這位“永恆之龍”神國中的幻境，一時並未深思。
然而此刻她真正將精神力投射而去，才驀然驚覺那輪黑月散發的氣息竟然與母神一模一樣——不，應該說那就是母神本身！
要知道，自禁忌之戰結束後的千年時間，久久無法與母神重新取得聯繫的他們一度面臨過血脈衰退、魔力大幅下跌、各類月之魔法失效的窘境，直到上上代教皇提出了以富含魔力的特殊材料模擬母神的神力波動，製造“人造黑月”的計劃，才勉強遏制住了舉族退化的進程。
可假的終究是假的，即使他們已經使用了多種與黑月神力親和度極高的稀有金屬，耗費三座永恆之城近半底蘊造出三輪人造黑月，又以上百位高階聖職人員夜以繼日的神術儀式作爲補充，最後得到的成果也只是三件冰冷的死物，對諾克斯人的賜福效果連往日的三分之一都難以達到。
但這一次.就像是迴應眷屬的呼喚，在艾德琳娜的精神力抵達黑月的一瞬間，立時便有數十倍的神力反哺回來！
自有生以來，艾德琳娜第一次沐浴在母神的神恩之中，教會祕典中記載的消失於禁忌之戰中的奇蹟，竟然在一千年後再一次庇佑在了夜之民的後裔身上！
她感到自己體內的魔力在迅速激活、增長，連同血脈、經絡和骨骼都無聲地歡呼起來，毫無疑問，這是月神賜予自己最忠誠的眷屬的無上恩典，亦是他們這些黑夜之民只有在近距離面見神祇本尊時纔會產生的血脈共鳴！
“母神.真的是母神大人！”
艾德琳娜激動地離開席位跪倒在地，面向天際盡頭的黑月重重叩首，繼而轉向另一端的滿月與暗月致以相同的重禮。
“你看到的也許算是幻象——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這是整座交界地目前唯一與三位月神取得聯繫的手段，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她們的狀態並不好。”
艾德琳娜的身軀顫抖了一下，再次望向路西亞時，那雙眼眸中的警惕已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敬畏與希冀。
“偉大的永恆之龍，”她卑微地祈求道，“只要能讓母神復甦，我願意爲您獻上我的一切.包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