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獨一個涅倫家族參戰,與兩大伯爵家族同時捲入和薩米爾人之間的戰爭,對北境局勢的影響是截然不同的。

    有斯洛文斯和克朗格兩地的屠殺事件在前,涅倫家族和薩米爾人開戰不論是從維護自身榮譽的角度考慮,還是從安撫治下領民的角度出發,至少在程序上找不出問題。

    同時,現任涅倫伯爵卡梅斯.涅倫也很好地把握住了戰爭的範圍和分寸,他並未直接向全體薩米爾人宣戰,而是將劍鋒單獨指向了艾伯特、約瑟斯兩家領地與克朗格村接壤的薩米爾氏族,並從戰爭之初就闡明瞭自己只是爲兩起屠殺事件中的罹難者復仇的態度。

    另一方面,卡梅斯.涅倫也對麾下部隊做了嚴格約束,自戰爭爆發以來的月餘時間裏,涅倫家族的士兵與騎士只在正面戰場上和薩米爾人交鋒,而沒有選擇將戰火燒到薩米爾部落腹地。

    在對俘虜的處理上,涅倫伯爵嚴禁部下做出任何虐待之舉,又嚴令軍隊不得襲擊未曾武裝的薩米爾平民。故而儘管涅倫家族和薩米爾人已經爆發了五次局部衝突,傷亡人數超過三百,戰爭雙方卻依然保持着基本的理智。

    也就是說,截止希莉亞家族參戰的六月十四日之前,北境戰事仍然處於相對可控的範疇內,只要雙方能就斯洛文斯與克朗格兩起事件磋商出一個各自都能接受的解釋,就還存有停火談判的可能。

    正因如此,無論北境鎮守府還是羅德爾方面,總體上對涅倫家族的行動都持肯定態度,葛德文本人對此也表示贊同——直到十天前葛蘭.希莉亞女伯爵單方面宣佈參戰,北境維繫至今的危險平衡頓時宣告破滅。

    六月十四日,葛蘭.希莉亞在領地治所蘭尼亞城公開發布討伐薩米爾十六氏族的聲明,聲明中將斯洛文斯和克朗格兩起屠殺案歸咎於全體薩米爾氏族籌謀多年的叛逆之舉,公然宣稱薩米爾人與巨人餘孽一樣是黃金秩序的破壞者,必須予以剷除。

    六月十七日,北境鎮守奧薩里昂.奧夫尼爾終於收到了希莉亞家族本該在三天前送達的軍情報告,同一時間,希莉亞家族最精銳的獵狼騎士團已經繞了一個大圈,迂迴到未曾參戰的米蘭氏族後方,於十八日凌晨發起突襲。

    六月十八日,薩米爾十六氏族中實力本就居於末流的米蘭氏族驟然遇襲,臨時組織起的反抗被獵狼騎士一擊即碎,緊隨其後的便是一場殘酷的追逃與屠殺。

    屠殺一直持續到了十九日傍晚,米蘭氏族轄下的三座村鎮被希莉亞家族連根拔起,獵狼騎士們殺死了視線範圍內的一切活物,接着砍倒村鎮中的神像與旗幟,燒燬觸目所及的一切房屋與農田。

    最後,他們將米蘭氏族族長一家斬斷四肢,注入香藥,釘死在村口的旗杆之上,並在一旁的石碑上留下刻文,宣稱這是報償斯洛文斯鎮凱希爾家族的血仇。

    二十一日,六家中立的薩米爾氏族聯合宣佈對涅倫與希莉亞家族全面開戰,其餘七家也在緊密協商,同時調兵備戰,北境延綿數月的星火終成燎原之勢。

    二十四日,當情報人員終於通過各種渠道,分析彙總出一份可信度足夠高的軍情報告,將其呈遞到了葛德文面前,本該第一個作出反應的北境鎮守奧薩里昂至今仍然沒有半點音訊——鎮守府的報告也許在路上,又或許還停留在鎮守大人的肚子裏。

    望見自家主君震怒的神色,威達姆心中也壓抑着深深的怒火,從情報優先級上來講,雷亞盧卡利亞方面的動向要比北境一場局部戰役更加重要,因此他也選擇了先行彙報西境情況。

    但考慮到這場戰役目前愈演愈烈的趨勢以及可能觸發的後果,北境的危機極大概率比西境嚴重得多,奧薩里昂只在短短几日之內便捅出了天大的簍子。

    “薩米爾尚存的十五氏族全部參戰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也許就在此刻,十五氏族的薩米爾騎士就已經殺進了希莉亞家族的領地,屆時附近的海因、斯羅爾德、摩賽亞幾家也勢必會被裹挾入戰火之中”葛德文說道,“不出兩月,這場戰役就將演變成北境貴族和薩米爾人的全面戰爭。”

    “這還不是終點,北境貴族們未必是傾巢而出的薩米爾人的對手,那時我們怎麼辦——鎮守府與火焰聖堂要不要參戰?如果動用這些力量,就意味着戰爭超出了貴族們個人行爲的範疇,上升到了王朝對薩米爾一族的清算,到了那一步,誰敢斷言結冰湖上那位波列琉斯會不會出手,北境殘存的叛軍餘孽又會作何舉動?”

    “奧薩里昂這個徹頭徹尾的廢物!”葛德文一拳砸在桌子上,罕見地怒罵道,“他難道不知道就算杜奧里斯公爵不在了,母親和拉達岡陛下也容忍不了一個放任北境局勢徹底崩壞的鎮守麼?”

    威達姆遲疑片刻,反覆思考後還是硬着頭皮道:“殿下,屬下以爲奧薩里昂侯爵就算再短視愚昧,也不至於膽大妄爲到一邊縱容北境貴族尋釁開戰,一邊又不向王都作出任何稟報的地步,也許鎮守府的信使只是被別有用心之人攔截在了路上”

    “鎮守一級的重要軍情按律至少需要十人以上的精銳騎士護送,且必定連發三份以上,未收到回信也應即刻清查原因,不可能至今音訊全無——”

“那原因就只剩下一種——”威達姆深吸一口氣道,“正是殿下一直迴避,不願深思的那一種。”

    葛德文整個人頓時一滯,沸騰的氣息也無可避免地跌落下來,他向後倚靠在座椅上,一時之間感受到了一股貫入心腑的無力。

    是啊,原因當然只剩下了一種。

    三年前的奧薩里昂絕不敢作出如此決策,以希莉亞伯爵爲代表的新黨軍事貴族們也不會激進到了這般近乎狂妄的田地。

    三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諸如黃金王朝持續了十餘年的新舊黨爭,已然從檯面之下尚能維持基本規則的相互制衡,演變到了擺上檯面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女神與新王之間曾經只是略顯端倪的爭鬥,也已在不知不覺間步入了水火不容的格局。

    當拉達岡本人在面對黃金體系以外的各方勢力時呈現出越來越狠辣決絕的態度時,這種作風便自上而下地蔓延到了整個王朝。

    如今,就連卡利亞與古龍王朝都成了基本主義者敢於竊竊私語的“異端”,薩米爾人這樣本就不受待見的異族更是成爲了他們眼中寄生於黃金樹之下的爛創毒瘤。

    所以希莉亞伯爵能夠如此輕易地拔出屠刀,所以奧薩里昂站在更高一層的視野上,已經開始選擇在神與王之間下注。

    葛德文相信,能擺上自己桌面的情報,也許更早一步便已呈上母親和拉達岡的案頭。

    可他們卻一同報以沉默。

    如果說拉達岡是默許,那麼母親呢.在面對新黨的步步緊逼一退再退之後,她終究選擇了放棄麼?

    葛德文疲憊地閉上雙眼,他猶然記得自己年少之時,母親曾對自己抱以厚望,希望自己能成爲更勝於父親的蓋世英雄。

    只是不知自何時起,他的立場與母親漸漸有了分歧,那時的他懷着一腔熱血想要踐行自己的理想,向母親證明他選擇的道路能夠將這個世界引向更美好的未來,卻不曾注意到母親的眼神漸漸變得失望、疏離.直至盈滿令他感到陌生而無措的冷漠。

    歸根結底,是拉達岡和新黨選擇了戰爭,而奧薩里昂選擇了新黨。

    這一結果,即使以他的能量也無法在事態既成之後強作改變。

    現在看來,三年前比起拉達岡只是想要培植黨羽的行徑,母親肯力排衆議重用杜奧里斯,纔是真正站在永恆女王的高度,爲王朝乃至交界地的未來付出的努力。

    在她的支持下,杜奧里斯本能爲北境帶來一場足夠長久的和平,然而昔日血戰的碩果只維持了區區三載,便在時代的浪潮下輕易破滅。

    也許下一次在極北冰原掀起的,就將是他都難以撲滅的風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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