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茶時，視線微微向上，眼眶裏印着簡約石膏線塑造的法式經典線條。
放下茶杯時，視線掠過大理石拼花背景牆，上面掛着昂貴的油畫。
顧淵身材偏消瘦，穿着襯衣配薄針織馬甲，頭髮花白，梳得一絲不苟，還戴着細框眼鏡。
他身上有和顧崢一樣的儒雅氣質。
但，多了些深沉。
安雯喝的茶，是顧淵親自泡的。
顧淵問：“怎麼樣？”
安雯點頭，眼睛咕嚕轉，絞盡腦汁：“很好喝，口中回甘，清香悠遠…”
她也是絞盡腦汁湊詞了，可…
她閉了閉眼睛，泄氣道：“叔叔，我平時很少喝茶，不太會品鑑。不好意思，只怕是浪費了您的好茶。”
顧淵笑起來時，臉上有和藹的皺紋：“奶茶喜歡嗎？”
“哈？”安雯驚詫地張了張嘴，瞥一眼顧崢，愣愣點頭，“嗯。”
顧淵：“下次給你煮奶茶，你喜歡什麼茶底？”
安雯頓時輕鬆地笑了：“紅茶。”
“好。”顧淵點頭，“下次給你煮紅茶底的奶茶，你再品鑑。”
原本不上不下的心因爲幾句對話悄然鎮定，安雯現在看顧淵就是一個很有格調的長輩而已。
她從小就討長輩喜歡。
因爲嘴甜。
大概一個人有飽滿的物質基礎之後，就會喜歡無憂無慮的情緒贈予。
安雯捧起茶杯又咕嚕喝了一口：“叔叔，我雖然說不上這茶好喝在哪裏，但就是好喝，大概因爲是您親自泡的。”
這話一落，坐在旁邊的顧崢擡手撫上安雯後腦勺，打趣她：“過了。”
顧崢這不鹹不淡的打趣，安雯也是鮮少見的，一雙杏眼看着他，沒有立即做反應。
顧淵笑，虛指一下安雯，點頭道：“是個討喜的孩子！”
安雯這纔回神，驕傲地朝顧崢揚眉，小得意樣兒。
又聊了一會兒，通知開午飯。
朝餐廳走時，安雯才向顧崢詢問：“你媽媽呢？”
不是說看他父母嗎？
怎麼從頭到尾都不見他媽媽？
剛纔，她也沒找到間隙問一嘴。
顧崢微微低頭，輕聲：“有事不在。”
安雯‘哦’了一聲。
午飯快喫完時，有個人到顧淵耳邊嘀咕了兩句。
然後，顧淵看着安雯：“安雯，待會兒去見見老人家嗎？”
安雯反應了一瞬，這個‘老人家’應該指的是顧崢的奶奶。
顧崢說過，他奶奶患了阿爾茲海默症，身體情況每日不同，不一定能見到。
安雯看了眼顧崢，見顧崢點頭後才點頭：“好。”
老人家住在別墅另一側。
安雯和顧崢過去時，老人正站在案桌前，手上拿着毛筆。
顧崢率先叫了聲：“奶奶。”
老人先是擡筆，再擡頭，看了顧崢好幾秒，欣喜：“阿嶢，阿嶢回來了。”
安雯正疑惑，‘阿嶢’是誰，就聽見顧崢‘嗯’了一聲。
安雯思索：小名嗎？
顧崢牽着安雯走近：“奶奶，這是安雯。”
老人家微微眯着眼睛，打量安雯一番，自信滿滿：“我記得她，她是你同學是不是？肯定是！我記得！上次還來過！”
顧崢很無奈地看了眼安雯。
安雯並不介意這些，幾步靠近，雙手撐在案桌上：“奶奶，您寫什麼呢？哇——”
安雯誇張地叫一聲，眼睛睜大：“奶奶，您畫得真好看！”
顧崢被安雯的‘演技’逗樂了，走到她身後，埋頭靠近，聲音低：“真的過了。”
安雯雙手合十：“謝謝奶奶，我好喜歡！”
老人家又拿起毛筆：“你等等啊，還差幾筆就成了，我趕緊的。”
安雯：“奶奶，您慢慢畫，慢工出細活，我拿回去一定好好裱起來收藏！不！掛起來展示！”
老人家‘唉’了一聲，落筆。
安雯這才轉身跟顧崢計較。
她扯着他衣服，踮腳。
他順勢遞上耳朵。
安雯貼到顧崢耳邊，蚊子嗡嗡般：“哪裏過了？明明大家都很喜歡，你不是平時也很喜歡？平時怎麼不說過了？今天就一直說過了？顧崢，你雙標！”
她碎碎一頓嗔怪，也不給人反應，就又轉身，雙手撐在案桌上，專心看作畫。
還是那句話，安雯學過畫畫，雖然沒天賦，但有基本的鑑賞能力。
老人家這畫…
其色，其形，其濃淡枯溼，其斷連輾轉，都非一般。
安雯咬着脣轉身，小聲道：“顧崢。”
顧崢看她作勢要哭的模樣，神色一收，握着她肩膀關心問：“怎麼了？”
安雯噎聲：“你奶奶是有名的畫家嗎？”
顧崢搖頭：“不是，興趣愛好而已。”
安雯頓時鬆了口氣。
電視裏不是常那樣演嗎？隱藏身份的殿堂級畫家，一筆一捺就是曠世神作。
安雯拍拍胸口：“那就好，我還以爲莫名其妙騙到一幅價值連城的畫，那多不好意思。”
顧崢抿脣笑，捏捏她耳垂。
她笑着給他賣乖。
“好了！”老人家興奮一語。
安雯倏地轉身。
這是一副‘竹’。
寓意也很好。
安雯已經在預想把它掛哪裏了。
“阿嶢。”老人家指揮顧崢，“你去給我拿工具，我要把它裱起來，嗯…”
老人環顧四周，指了一下旁邊牆：“就把它掛在那兒。”
“奶奶！”安雯及時叫住，指着畫，滿臉不可思議，又無法計較，更無從可說，“不是…不是說…我…送……”
老人家看着安雯，突然頓住神色，接着一臉不耐煩：“我說了我不餓，我餓了會喫飯的，你不要一直催我。”
“我……”什麼跟什麼啊？
安雯眨巴眼睛，啞口無言。
顧崢一時笑出聲，也不忘揉揉安雯後腦勺安撫她。
她悶着氣瞥他，總覺得他笑得不善良。
顧崢收斂笑意，俯身去哄：“喜歡什麼字畫告訴我，我送你。”
安雯蔥白的指尖一挑，指着案桌上的‘竹’，幼稚得很：“就要這個！”
顧崢眉梢微微挑起來，語氣揶揄：“這個你就沒有了。”
安雯不滿意地一聲‘哼’，跳開視線，撇開臉。
顧崢悶着笑，捻了一下安雯耳垂：“我去拿工具，很快，你自己在這兒待會兒，行嗎？”
安雯裝模作樣悶悶不樂，倒也乖順點頭。
老人家又換了一張生宣紙，提筆寫字。
安雯不便打擾，自己在屋內轉悠起來。
屋內有很多字畫，有的裱起來，有的隨意疊放。
安雯目光突然被吸引，勾起脣角，小跑過去。
一個收納筆墨的桃木色玻璃矮櫃上，立着幾個相框。
安雯微微彎腰湊近，待看清照片後，脣角勾起的幅度緩慢扯直。
相片裏，是兩個小男孩，七八歲左右，相互勾着肩，看着鏡頭笑。
他們一個戴着眼鏡，一個沒戴眼鏡。
令安雯驚愕的是，他們倆，居然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