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衆人都暗暗爲饒嬪道不平,她卻也沒有到嘉靖帝面前大哭大鬧,饒嬪一來生下皇子有功,二來是嘉靖帝恩師之女,嘉靖帝這麼做了之後,每每見她都有些心虛,因此乾脆便不怎麼到她宮裏去了,只在各方面給予更優厚的特權,比如她的衣食住行與陳妃同例,比如見到陳妃不需行禮……
珠簾後面的饒嬪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女,不由挑起雙眉。
“哦?爲向本宮獻瓷而來?”
饒嬪眯起眼睛,手指在貴妃踏上輕輕點着。
“你叫阮酥?這本宮可有點印象了,阮丞相家那帶着怪病出生的長女可就是你?”
阮酥答道。
“正是臣女。”
饒嬪呵地笑了一聲,用低不可聞卻足以讓阮酥聽到的聲音感嘆。
“白子啊……”
阮酥的表情沒有絲毫動搖,依舊含笑,饒嬪便又道。
“聽你方纔話裏的意思,便是說今天這一出鬥瓷的好戲,都是有備而來了?”
阮酥微笑點頭。
“是的,娘娘好瓷,這並不是什麼祕密,臣女並不知道娘娘會親臨瓷會,但能料定,這隻雨過天青花滿溪的名頭,定會傳到娘娘耳中,只是方纔進得雅間,聞到宮中熟悉的龍涎香,又見那兩位大哥英武不凡,渾身將氣,必不是普通家丁,倒像是御前侍衛,因此阮酥才斗膽一賭。”
她並沒有賭,她其實知道饒嬪今日一定會來。
嘉靖帝虧欠饒嬪,又不時常到她宮中,因知道她愛瓷,故特允准她每年出宮來看瓷會,這是她所有特權中最特殊的一項,當然,宮妃出行,要麼就大張旗鼓,要麼就必須祕密低調,才能保證安全,所以這一點,是阮酥前世在太后身邊伺候時得知的……
饒嬪於是命人捲起珠簾,她倒要仔細看一看這個阮丞相家的大女兒長什麼樣子。
“擡起頭來本宮瞧瞧。”
阮酥依言擡頭,目光與饒嬪平齊,沒有絲毫閃躲。她前世是見過饒嬪的,這個年近四旬的婦人,論相貌,其實並不比陳妃差,她只是輸在,沒有七竅玲瓏的爭寵手腕。
饒嬪打量了阮酥半晌,勾脣笑了笑。
“生得倒是很出衆,這樣處心積慮,卻是爲了什麼?”
阮酥怎會聽不出她語氣裏的不喜,敗在善於攻心的陳妃手下,饒嬪自然不會對愛耍心機的女子有太多好感。
阮酥於是彎腰匍匐,語氣放得很低,甚至透出一絲無奈。
“阮酥走投無路,有求於娘娘,纔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有求於本宮?”
阮酥長長一嘆,將阮風亭夫妻欲將她嫁與萬闕山的事娓娓道來,她一改方纔的從容自信,變得可憐又無助,特別在描述萬闕山劣行時,肩頭微微顫抖,沒有流一滴眼淚,神情卻被悲傷浸透,極具感染力。
饒嬪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心中略略動搖。宮中的日子極其無聊,她也愛聽宮女命婦們閒聊,自然聽說過萬闕山是什麼樣的人物,這一點,阮酥沒有撒謊,她看着阮酥這樣標緻聰穎的女孩,竟要嫁給那樣的人,心中也有幾分惋惜。
當然不僅僅是爲了駁回這門親事,這只是其一,她需要的,是一勞永逸,是父親再也不會考慮把她嫁給某某人。
而玄洛,自上次他阻止她對祁澈不利之後,她便開始懷疑他真正的立場,她到最後愚蠢的發現,自己與仇人站在了一條船上,所以他若不尋自己,她是不會再主動去找他的。她需要一個能夠掌控的,真正有安全感的靠山,而不是玄洛這樣,立場不明,一顆蜜糖一個耳光的危險份子。
儘管心中盤算萬千,阮酥卻誠摯地點頭嘆息。
“僅此而已,沒有生母的孤女,命運只能掌握在別人手中,不論將來如何,阮酥只求躲過這一次噩運,反正,就算嫁入尋常百姓家,也不會比現在的境遇更壞了。而九卿大人,與我不過是掛名師兄妹,婚姻大事,自古由父母做主,師兄開口,於禮不合。”
阮酥的話並沒有破綻,玄洛是個酷吏,求他向父母施壓破壞這門親事,確實不該是一個孝順懂禮的女兒該有的行爲。況且她的要求並不高,甚至不是什麼太子妃位,而僅僅是不被隨意嫁人而已。
饒嬪思索半晌,一向不喜參與這些事情的她最終還是開口。
“本宮既然收下你這樣貴重的禮物,若只幫你達成這一件小事,恐怕是佔了你的便宜,你若願意,本宮就收你做個義女,將來你的婚姻,即便是你的父母,也不能越過本宮做主,你看如何?”
阮酥猛然擡頭,目中流露出驚喜,然而她只是愣了那麼半晌,便低低伏下身子。
“阮酥謝過娘娘大恩。”
饒嬪不會看到,此時她的脣角,是胸有成竹略略上翹的。
阮酥走出雅間時,冬桃正立在門前,一副嚴正以待,隨時準備撲進去救人的模樣,這讓阮酥有些感動,但她目光一轉,卻看見知秋與印墨寒站在一處,似乎在說着什麼,知秋臉龐微微泛紅,印墨寒的雙眉卻越皺越緊。
“知秋!”
見阮酥回來,知秋似針紮了一般,連忙轉身快步走了過來,笑道。
“小姐,您回來了?”
阮酥沒有看她,因爲印墨寒向她走了過來,他的表情讓阮酥依稀猜到,知秋方纔對他說了些什麼。
“恩師他,竟打算將小姐許配給萬家那位少將軍?”
知秋抖了一下,猛地擡頭看向印墨寒,方纔他上前與她攀談,問了些小姐的近況之類,她爲了能多與他說上幾句,便將小姐的處境告訴了他,但她沒想到,印公子竟會當着小姐的面問起來。
阮酥冷笑。
“那又如何?與卿何干?”
印墨寒低首望着她,目光閃動。
“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我相信你不會願意。”
阮酥道。
“我自然不願意,我不願意,沒人能夠逼我。”
“那麼皇上的口諭呢?我相信即便此次你能夠施計脫身,下一次又如何?你父親他是什麼樣的人,我相信你再清楚不過,他會爲你的終身考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