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阮酥想也沒想,下意識翻身坐起,扯下牀頭那把桃木劍,拉開帳子就朝人影刺去,那道人影反應極快,側身一閃輕鬆避過,並順勢抓住了她的劍身,將她往懷中一扯。
“送你這把劍,可不是讓你用來對付我的。”
久違的聲音猶如玉石輕擊,帶着微笑,讓阮酥卸下渾身戒備,她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玄洛回來了。
緊繃如弦的阮酥,在這一刻,不知爲何,鼻子一酸,突然變得脆弱起來,她連忙別開腦袋,不讓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掉落下來。
玄洛何等敏銳,他馬上察覺到她的異樣,修長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將她臉龐扳正,皺眉問。
“怎麼?誰給你委屈受了?告訴我給你出氣。”
他連夜趕回京中,還沒來得及進回府,便先跑來阮府見她,身上還帶着夜露的清冷,阮酥知道他一路奔勞,也不想說那些混賬事給他添堵,橫豎自己已經處理完了,便瀟灑一笑。
“這世上,能給我委屈受的人尚未出生。”
玄洛啊了一聲,垂首在她耳邊呢喃。
“那便是見到我欣喜難以自持了?說說看,這些日子我不在,你有沒有想我?”
阮酥難得地沒有無視他的挑逗,而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將腦袋靠在他肩窩處,悄悄擦掉眼淚,她的聲音顯得很平靜。
“嗯。”
雖然只是一個含糊地應付,但她這般主動卻還是頭一遭,倒讓玄洛身子一僵,他心頭微暖,展開雙臂抱緊了她,突然想就這樣沉浸在溫柔鄉中,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今晚你可有點不對勁啊!萬堇如不是死了麼?還不開心?”
阮酥很快找回理智,她暗恨自己見了玄洛竟然變得軟弱起來,不該如此依賴他的,她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推開他,恢復自信淡定的笑容。
“自然開心,萬堇如一死,老夫人要我守孝三年,印墨寒暫時不會再以婚約相逼。”
誰知玄洛臉上一點笑意也無,他凝視她半晌,別有深意地問。
“你所謂守孝三年,是針對印墨寒呢?還是爲了防我?”
果然騙不過他,阮酥輕輕一嘆,無奈道。
“我也是不得已,不是你就是他,將來或許還會有別人,我已到了出嫁的年紀,總是這般絞盡腦汁拒婚,不如先捱過這三年來得痛快。”
玄洛哼了聲。
“你這如意算盤打得倒好,但不要以爲這樣我便拿你沒辦法了……”
說着,他解下腰間佩劍,徑自往旁邊几上一擱,同時很自然地便去解衣襟上的盤扣,這動作讓阮酥渾身一凜,戒備地往裏頭挪了一點。
“師兄這是做什麼?”
玄洛將外裳一脫,極其自然地在她身邊躺下,那狐狸般的笑容裏分明含着一絲狡黠,可語氣卻是那麼無奈以及無辜。
“爲兄連夜趕路十分睏乏,沒有力氣回府了,便在你這裏湊合一夜吧!”
什麼沒有力氣,看他那生龍活虎的模樣,就算馬上潛入皇宮盜個寶都遊刃有餘,還湊合一夜,分明就是睜眼說瞎話!
在玄洛府上,除了傷勢嚴重的那幾天外,其餘時候,兩人都是分房而睡,那時玄洛還知道守禮,怎麼如今他越發得寸進尺,這樣放肆起來!
阮酥冷下臉。
“不行!你把我當做什麼人了!”
見她拒絕得毫不留情,玄洛略覺不快,但很快,輕皺的眉頭又舒展開來,其實他也沒打算真做什麼,只是因爲想念她,想和她多呆一會而已,但若真惹惱了她,那就不划算了。
玄洛依依不捨地起身,重新穿好衣裳,轉身摸了摸她的臉頰。
“罷了,酥兒若是不依,我便不勉強你,橫豎來日方長……”
摸着摸着,他的手突然停在阮酥臉頰上不動了,拇指擦過阮酥脣角,帶出一點猩紅,玄洛目中閃過一絲危險神色,湊近她細看,眸中陰霾漸深。
“怎麼回事?”
其實用井水敷過,此時阮酥臉上的腫已經消了,只是嘴角處自己咬出來的傷
口還在,屋裏又沒點燈,原以爲他看不見,誰知他招子雪亮,竟被發現了。
“萬闕山。”
三天後,萬氏出殯,一切結束後回到阮府,阮酥拿起筷子剛準備用膳,寶笙便面色奇異地走進來稟報城南出的一樁奇事。
“昨晚秀紅樓一位花魁娘子開臉點燈,許多達官顯貴都去競價,萬闕山也在其中,本來志在必得,但偏有一位貴客一直和他競價,雙方相持不下,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混亂之中還動了刀子,本來萬闕山是個軍人,不該如此不濟,但也不知何故,偏偏就被那羣人按在地上,別的地方倒是沒事,只是……不知道被誰一刀誤傷了命根子,當即血流成河,送到大夫那裏也沒辦法給接上,萬瑾同病急亂投醫,最後竟找到淨身房去,奈何裏頭的人說,我們只管切不管接,因果報應,這位色膽包天的萬小將軍,只怕從此便只能望梅止渴了……”
阮酥靜靜聽着,無奈地勾了勾脣角,玄洛的手段也太狠了,萬闕山的妾室還沒給他生過一男半女呢,這下萬家可真是斷子絕孫了。
“事情鬧得這麼大,那些下手的人只怕逃不掉,他們的身份可查出來了沒有?”
雖然心中暢快淋漓,但她還是有些擔心,玄洛做下這樣的事,若留下把柄,萬瑾同豈肯善罷甘休?
寶笙冷笑一聲。
“對方是符尚書的嫡子,也是個紈絝小少爺,但他絕不承認給萬闕山下面那一刀是自己下的手,公堂之上直喊冤枉,可當時雙方主子和下人都扭打在一起,情況混亂,哪裏查得出來,符側妃因爲兄弟的事專程去求太子,只怕太子現在也是焦頭爛額。”
阮酥哦了一聲,夾了一筷筍絲釀雲腿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恐怕那一場糾紛也是在玄洛計劃之中的,然後命他安排在青樓的人趁亂下手,治了萬闕山的同時,還將罪過推給太子一黨的符家,自從那夜太子無奈之下替自己出了頭,萬家的態度好像已經偏向祁澈,如今兩家對上,倒是符合玄洛的利益。
對了,差不多,自己也該替太子做那件事了,無論如何,太子府裏還有一個清平要對付,她必須要穩住太子。
“走吧!寶笙,好久沒有去看冬桃和文錦了,喫過飯,我們到玲瓏閣走一趟。”
二個月前,爲了和白秋婉見上一面,阮酥在無爲寺遇襲,險些丟了性命;那日白秋婉趁着幫她換裳的間隙附耳低聲,只道按着她的法子讓徐嬰子與清平交鋒,然而徐嬰子卻十分警惕,她幾番引誘都沒有上道。於是乾脆說服了祁念雨露均沾,而那徐嬰子初次侍寢後,也不知怎的,倒引得祁念連點她數回,若非顧忌府中勢力平衡,只怕便會盛寵下去。
說這話時,白秋婉難掩目中的失落,阮酥安慰。
“姐姐無需擔心,紅顏易老,真心難求,你只需保持自我,太子身邊再多美人,不過過眼雲煙。”
既然出自德元的青雲觀,想必牀笫上也有些手段,難怪祁念會流連忘返,男人啊!不過太子府其他人豈會讓她一人得意?徐嬰子既然不蠢,定也會有所行動,她和清平的戰爭遲早會爆發。
“道理我都懂,不過或許我也是那過眼雲煙呢?”白秋婉悵然一嘆,自覺此時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岔開了話題。
德元公主,青雲觀……阮酥呢喃。
玲瓏閣中,文錦難得地站在門廳中招呼客人,見到有車停在門口,他忙出門迎接,然而待看清了阮酥主僕,那攢在脣角的笑意霎時煙消雲散。
“噢?這麼失望,文錦難道在等誰?”
文錦挑了挑眉,聲音曖@昧。
“以爲是來送金的客人,沒想到竟是妻主大人,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好讓奴準備準備。”
話音剛落,肩膀上便捱了一記雞毛撣子,文錦俊容扭曲,臉上的溫柔繾眷一瞬消失,轉頭便嚷,什麼風度啊儀態啊全部拋之腦後!
“暴力女,你幹什麼?!”
身後的冬桃一臉清水,她目不斜視地撿起地上的撣子,與文錦擦肩而過。
“還不去裏面接@客!”
那文錦似乎還想賴皮,然而發現冬桃手腕一擡,那呼之欲出的撒嬌賣萌便生生得堵在了喉口,跺腳進去了。
阮酥與寶笙看得目瞪口呆。
“冬桃,你到是和我們說說怎麼馴服了文錦這匹野馬?”
冬桃對阮酥欠了欠身,聲音一如往昔平靜無波。
“無非是讓他知曉厲害,打一頓不夠就來二頓,直到他服軟認慫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