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洛冒昧一問,段小公子堅持求見太后所爲何事?”
聞言,段明潤身體微不可察一顫,雖說面色平常,然而這點變化還是沒有逃過玄洛的雙眼。
“大人何必強人所難?總歸段某此番回京是爲二公主而來,那些陳年舊事自然段某不知情,也不會和此事相關。”
“話是這樣說。”玄洛步步緊逼。“然而玄洛卻好奇段小公子與太后談判的籌碼。試問,到底是什麼樣的內情,才足以打動太后以公主的婚事作爲交換?別忘了,縱是段大公子已離世,你與二公主之間卻永遠隔着一個輩分!”
皇城司文庫,王瓊琚漫不經心地翻着葉家的卷宗,餘光卻不住往玄洛身上瞟。他與她隔着兩隻書案,搖搖相對,無暇的容顏在晨間的光線照應下,越發顯得眉目如畫,讓人難以移眼。
似感受到她的目光,玄洛猛地擡眼,四道視線在空中相撞,王瓊琚心中一緊,連忙垂下眸子,心臟卻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
一個男人,長這樣好看幹什麼?不過以後若能天天面對這樣一張臉,倒也不錯。雖說一開始極其不願,然而接受了父王的安排後,王瓊琚便竭力讓自己看到這樁婚姻的好處,畢竟只有知行合一,才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郡主是不是已經看完了?”
“還沒有……”
王瓊琚失口否認,卻不似玄洛期待的主動告退,一句話竟打在了當口。
“一整日都呆在皇城司,郡主不需要回棲鳳宮當值嗎?”
“大人無需擔心,我已向太后告假,娘娘已暫時免除我的差事,直到卷宗翻閱完畢。”
一句話,讓玄洛頓感不妙,一開始以爲她並非目的不純,不過現在看來……太后那句免除差事,顯然就有促成好事的意味,總不能王瓊琚一直看不完,便讓她在皇城司呆上一輩子吧?
於是他站起身,在書架上取下幾本書。
“涉及葉家的卷宗都在此,玄洛還有事,這裏便讓皓芳隨侍,有什麼需要的,郡主儘管安排。”
王瓊琚一愣,聰明如她自然也敏感地察覺了玄洛的戒備。左右來日方長,無需死纏惹人反感,她把卷宗一合,笑容婉約。
“既然大人有事,那瓊琚也先告辭了,等隔日再來皇城司叨擾。”
玄洛也不阻止,只命人把她送到皇城司門外。
從封地帶來的貼身丫鬟芸香把王瓊琚扶上馬車,她也不急着回宮,只命人帶着禮物往太子府方向駛去。因北魏和親一事,太子祁念也和承思王府有了往來,於情於理,她也應該走上一走。
太子祁念入了宮,而太子妃祁清平也有事外出,卻是側妃符玉前來相迎,她穿得極爲素雅端莊,兩人分賓主坐下,丫鬟奉上香茶,符玉有些抱歉地道。
“未曾準備,怠慢郡主了。”
祁念是未來的儲君,府中的茶果點心都是嚴格按宮中制式,有些與嘉靖帝享用的也一般無二,這般婉轉,符玉果真如傳聞一樣,很是自謙。
王瓊琚微微一笑。
“反而是瓊琚來得匆匆,沒能提前送上拜帖,給側妃添麻煩了。”
聞言兩人相視一笑,氣氛分外融洽。
“白良媛的身子是否好些了?”
“是在好轉,不過到底傷了身子,只怕還需調理多日。”
王瓊琚嘆了一聲,也沒有要去探望白秋婉的意思,她此番前來本就是爲了向太子祁念示好,若是多此一舉,惹得那位心尖尖的人又出什麼岔子,倒是不美。
“真是作孽,那個人也不知是犯了什麼心思,最終這般竟是害人害己。”
聽符玉主動提起罪魁禍首陳碧鴛,王瓊琚一時微訝,她本就不願沾染是非,敷衍答道。
“大抵便是一個當局者迷吧……”
“當局者迷?”符玉笑了一笑。
“總歸也是太子良善,竟給了陳碧鴦休書,把她送回了陳家。”
此言一出,王瓊琚也是頗爲意外。不過太子此舉看似軟弱,卻也是目前最好的方法。陳碧鴛的死,讓太子府與陳家反目,雖然陳妃目前失勢,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背後的陳家,除了折損了一雙女兒,卻依舊權勢熏天,這也是整個宮中的人都知道是陳妃對阮酥下的手,卻拿她無法的原因。雖然祁唸的行爲不一定讓雙方關係恢復如初,但至少也能讓彼此稍加和緩。
“太子仁慈,乃天下百姓之福。”
符玉贊同,“郡主慧眼。聽聞郡主入京便是爲了終身大事,恕本宮多言,不知郡主可有人選?”
雖說承思王與頤德太后都屬意玄洛,然而卻只是幾人心照不宣的祕密。符玉還有兩個兄長尚未婚配,王瓊琚才貌俱佳,能娶到這樣完美的媳婦,再加之承思王助力,對符家都是大好!
p; 符玉的心思王瓊琚自然明白,自從她搬入棲鳳宮後,京中很多貴胄大戶中的夫人也不時到宮中打探她的婚事,只是得知一切已交由頤德太后做主,多數人都已經死了心,少數幾個也打算去太后面前探尋一二,不想卻碰了一鼻子灰。
王瓊琚笑得矜持。
“父王離京時,已把一切都委託給太后,瓊琚自然不敢違命。”
“是嗎?”
短暫的失望後,符玉還是不想放棄。
“郡主可知道京中的放燈節?再過五日便是,若是郡主不嫌,屆時我們可以一起遊玩。”
王瓊琚猶豫。
“側妃擡愛,瓊琚自不敢拒,不過還需向太后回稟。”
“這個你不用擔心,等明日本宮便入宮向太后請旨。”
回宮的路上,王瓊琚卻讓車伕選了另一條路,芸香奇怪。
“這個方向……郡主是要去採買東西?”
“非也,只是想去確認一件事。”
方纔確認金珠昨日並未來太子府,王瓊琚便和符玉狀似無意提起京城景緻,得知栽種白蘋最多的乃是狀元坊,若沒記錯的話,那便是從朱雀大街回宮的必經之路,她依稀記得阮酥的鋪子便開在那附近。
馬車行得頗爲悠緩,果然才走到街頭,鼻端便傳來淡淡香氣,王瓊琚拉開車簾,滿樹的白色花瓣隨風落下,調皮地闖入她的馬車。
“郡主,真好看啊……”
芸香失神,王瓊琚目光卻陡然凝固,她看着不遠處“玲瓏閣”三個大字,陷入沉思。深受打擊的不是摯友祁金珠與阮酥的莫名親近,而是她的隱瞞和欺騙。
金珠,你到底懷揣什麼祕密,竟連我也要防備?
一騎快馬從馬車旁疾馳而過,帶起一陣白蘋花瓣猛地撲面而來。
“什麼人,好生失禮!”
芸香呢喃,幫王瓊琚理着被風拂亂的劉海。
王瓊琚目光微眯,雖然速度很快,然而有些人只消一眼便讓人過目難忘。方纔看到阮酥的店鋪招牌時,王瓊琚已然注意到對面立在馬上的印墨寒,他神色幽沉,顯然駐足良久。不過既然出現在此,是否和玄洛與阮酥的婚事相關?當日從純安口中得知太后已經應允,王瓊琚心亂如麻,她雖然不齒背後插刀,但是——萬不得已,或許也能姑且一試?
鳳來閣地字雅間,印墨寒推門而入,見到坐在窗邊的人,他冷聲開口。
“不知九卿大人找我前來,所謂何事?”
玄洛做了個請的姿勢。
“印尚書何須明知故問,你我眼下的交集,便只有一個酥兒。我今日便是想讓印大人解除與酥兒的婚事。”
印墨寒仰頭大笑,好似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笑話,半晌,才凜然質問。
“解除和阮酥的婚事?憑什麼?”
“憑什麼?”
玄洛微笑,慢條斯理地拎起茶壺給倆個杯盞添滿,卻不推到對面,只又尋了一個空杯,把其中一杯的水倒進去。
“你與酥兒的婚事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印大人忘了,玄洛不介意再重複一次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玄洛是提醒他這段婚事來得並不光明?當日他以阮琦的前途要挾,從阮風亭手中取得了定情信物,手段雖有些遭人詬病,不過那時他對阮酥可謂一片真心,誠心誠意想娶她爲妻,可惜這世間最不值錢的便是真心,換來的又是什麼?印墨寒雙目似噴出火來。
“便是如何,與阮酥有婚約的還是印某,九卿大人縱是心有不甘,印某也沒辦法。”
這般囂張無狀,全天下怕沒有幾個人敢這樣和自己說話!玄洛收掌捏碎了手中的杯盞,聲音也帶了一絲狠戾。
“你要如何才能解除婚約?”
印墨寒滿面恨意,從牙縫中一字一頓吐出這幾個字。
“婚約我不會解除!她此生——註定只是印家婦!”
“你——”
玄洛縱身而起,一把拎起印墨寒的衣襟,饒是擅長騎射,可是面對武功高強的玄洛,印墨寒還是敗下陣來,只片刻便被他逼到牆角。
“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解除婚約!”
印墨寒冷笑,目光異常堅定。
玄洛的聲音也發寒。
“印尚書是否忘了此前的牢獄之災?“
“便是阮風亭那老匹夫的陷害和栽贓嗎?有道是邪不勝正,便是九卿玄洛,印某也會奉陪到底!”
“好一個奉陪到底!”
見印墨寒這般軟硬不喫,玄洛也失去耐心。
“你是在和我宣戰嗎?不過酥兒不是籌碼,她的心從不屬於你,我自然也不會任由她再落於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