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到東驪閣內殿便看到了阮酥的身影,她正拿着繡繃有一下沒一下地縫着,與她遙遙相對的王瓊琚也單手捧着一本書,不言不語。兩人雖然話不投機,然而維繫平常場面上的友好和睦一般都是做盡,這般不理不睬喜形於色倒是不多見。
玄洛心中一動,正欲上前,哪知一向不親近自己的王瓊璞卻主動走了過來。
“玄哥哥,我們去那邊吧,兩位姐姐有事,就不打擾她們了!”
玄洛擡頭又看了兩女一眼,見二人都沒有要過來解圍的意思,只得和王瓊璞下去,速戰速決。
“王瓊琚惹你不高興了?”
回去的路上,玄洛止不住好奇發問。
阮酥涼颼颼地瞟了他一眼,也不說話。玄洛摸着鼻子,有心逗弄,然而棲鳳宮人來人往,又恐被人取笑,想了想幹脆上前,一把捉住阮酥的手,任阮酥狠狠瞪他也不放手。
“多日不見,怎麼一來就給我這樣一張冷臉?”
跨入門檻,見阮酥屏退左右,玄洛納悶,聲音中還透着一絲絲委屈。
“師兄,你不解釋一下嗎?”
讓寶弦守在門外,阮酥反手關上房門。
解釋?
玄洛笑了一笑。
“竹山教近來雖沒有犯事,不過對朝廷而言畢竟是一個隱患,反正遲早都要誅,如此也能讓他們發揮餘力。”
如此輕描淡寫,阮酥心中一擰,她抿了抿脣,強壓下心底的煩躁。
“師兄,你明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那讓我想想……莫非是關於我們的婚事?”
見他這般旁顧左右而言他,阮酥忍無可忍,她走到玄洛身邊,與他相對而坐,神情中已流露出傷心。
“師兄,我知道你有很多祕密,我也無心一一探明。本來結果已明,我大可以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和我分擔。這麼多日子,都是你寵我,包容我,明裏暗裏爲我做了很多事……其實阮酥也並非一無是處,我不想你那麼累,也想爲你做點什麼……”
一番話說完,阮酥鼻子有些酸。
當日看到段小郎身負重傷,她是極度震怒的。然而靜下心來仔細想想,玄洛並非那種濫殺無辜的人,他這樣做,只怕是段明潤當日執着相見太后的內容牽扯出什麼祕密,比如——玄家滿門抄斬?
玄洛神色微動,種種情緒在目中翻涌。
只聽阮酥繼續。
“師兄,我不想和你做貌合神離的夫妻,若是可能,希望能成爲心意相通的眷侶……”
話未說完,阮酥只覺腰上一緊,已被玄洛張開雙臂緊緊抱入了懷中。
“酥兒,謝謝你。”
玄洛吻着她的頭髮,眼眶竟有些溼潤。獨自強撐了這麼多年,以爲此生便會孑然一人,不想上天竟讓他能遇到了如此緣分,他當然不會放手。
“這事說來話長……”
他湊在阮酥的耳邊,簡明又扼要地把當日玄家一案前後講了一遍。阮酥聽得心如刀絞,到了最後已經忍不住無聲流淚,唯恐被他看到,便靠在玄洛的肩膀,加大力道反握住與他十指相扣的手。
“我雖然入宮爲侍,不過卻暗中查明真相。當日便是段明潤的父親把寫有玄家通敵謀反的祕信轉呈皇上,只可惜段明潤此人看似老實,卻分外狡猾,我以前試過找尋他的下落,卻都被他避過,左右段家與此案無關,我便也沒有繼續找下去,當日把他帶到皇城司祕牢,我有些失控,一時下手頗重……”
“你是說段小郎的消極避世其實是和這件事有關?”
“或許吧……”玄洛嘆息一聲。
“但是此案涉及頗多,很多人也不得善終,其實這樣也好……”
是啊,既然某種程度上能逃過玄洛的追蹤,那帶着金珠隱名埋姓低調度日,定也不成問題,阮酥暗舒一口氣的同時,一顆心又揪住,小心翼翼詢問。
“師兄,你有沒有想過還有其他手足存活於世?”
玄洛皺眉,“不可能,同族宗親一百三十九人皆遭腰斬之刑,我之所以逃過一劫,也是太后懿旨,從死牢中救出。”
想起那個畫面,玄洛閉上雙眼。
“酥兒,那時我與我的幾位堂兄弟關押在一處,我永遠無法忘記他們得知我不用死時豔羨交織的複雜眼神
“你都不曾害怕,我怎會害怕?”
說道這裏,玄洛也笑了。
兩人都是從地獄爬出來的厲鬼,不同於阮酥的死而復生,玄洛這般不也是另一種層次的重獲新生?
玄洛輕撫着阮酥的頭髮。
“你收了祁金珠的丫鬟?”
“是,這件事雖然看似沒有疏漏,不過王瓊琚顯然已經懷疑,與其讓碧璽爲她效力,不如留我所用,再說金珠調教出來的人,我也放心。”
提起王瓊琚,玄洛眉目中閃過一絲陰霾。
“若是印墨寒一直不退婚,咱們難道就要這樣枯等?”
聽他話語頗爲無奈,阮酥心中一軟,柔聲道。
“師兄難道還是那樣拘泥形式的人?”
玄洛意外擡眸,只見阮酥絞着衣袖,紅着臉小聲道。
“金珠既然能爲了所愛拋卻身份,我又何嘗做不到呢?”
前世她能與阮家一刀兩斷,選擇和印墨寒私定終生,今生怎會被這些俗世框架左右?就算沒有太后、皇上的賜婚,那又怎樣?只要內心認定,她便跟定他了!所謂的風言風語,她纔不在乎!
玄洛在阮酥的額前落下一吻。
“不,怎能委屈了我的酥兒。爲兄會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讓你做最幸福的新娘!”
玲瓏閣中,聽聞冬桃在文錦臥房,阮酥走到後院,一眼便看到敞開的軒窗中冬桃耐心給文錦喂藥。那文錦雖然滿嘴挑剔,看向冬桃的眼神卻是情意綿綿,而那隻被冬桃撿回來的黃狗,似乎早就被她遺忘了,見到阮酥不由低咽出聲,似在控訴主人的不管不問,這才驚醒屋中的一雙兒女。
見到阮酥,冬桃臉上猛地一紅,話也說得有些不溜索了。
“小,小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阮酥看了看屋中的文錦,後者的目光與她對上,似做賊心虛般猛地僵硬移開。
看着一臉羞窘的冬桃,阮酥也不點破。
“我在樓上雅間等你,你忙完再過來吧。”
阮酥在樓上看了一會賬本,便見冬桃推門而入。
“小姐,您找我有事?”
阮酥合上賬本。“玄瀾,文錦此人出自青雲觀,你也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若你們……我不是很贊成!”
冬桃臉上大紅,有些急切地抗議道。
“他近日已經變了太多,並且上次德元不給他解藥,也是因爲他數次忤逆於她,文錦說了,他早就想脫離青雲觀了……”
阮酥搖頭,心中分外感慨。
情之一事,便是如玄瀾這般快意恩仇的俠女也躲不過,她性子耿直,一旦付諸真心便會一心一意,最受不得傷害,正因如此,阮酥也最爲擔心,耐心道。
“玄瀾,你是師兄的親妹妹,你也知道我和你哥哥的關係。不說這個,這兩年來,你在我身邊,情誼非同一般,我真心也希望你能收穫幸福,只是文錦這小子,你瞭解他的過去嗎?或者他對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冬桃渾身一震,卻依舊倔強道。
“那你瞭解玄洛嗎?玄洛的過去和對你所說的一切又都是真的嗎?”
見阮酥神色一僵,冬桃也有些後悔,她能說出這番推心置腹的話來,其實也是爲了自己好,只是文錦……
冬桃心內酸澀,抿脣轉過話題。
“凌雪旋的病已經好了大半,因二公主的事,祁澈或許暫時不會取她的性命了。”她頓了一頓,小聲道。
“還有二公主他們已安然到了南方,段小公子傷已大好,她讓莫大哥轉告小姐,不用爲她擔心。”
見冬桃不欲再提,阮酥也拾階而下,想起今天來玲瓏閣的目的,直言道。
“玄瀾,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與你哥哥兄妹相認?”
冬桃不可思議地擡起眼,半晌才自嘲笑道。
“他是天之驕子,怎會願意認我這個出生江湖的野人?這門血親,只怕玄瀾高攀不上!”
兄妹兩人出生、生活無一不天壤之別,冬桃對玄洛的抗拒可謂日積月累,是以對她的拒絕,阮酥並不意外。
“上次你說自己是因母親的遺命才立下重誓,況且現在你應該也知道了玄洛並非如世人眼中拋卻仇恨,投靠皇族;既然目的一致,你們兄妹二人聯手豈不更容易報仇雪恨?如那日早早到來,你不也可以儘快脫離誓言枷鎖,重獲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