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假意斥責了祁念幾句,又教訓了他些爲君之道,衆臣知祁念這算是重掌東宮了,便都默契地將陳家的事揭過不提,早朝眼看就要在和諧的氣氛中度過,哪知祁金玉卻在退朝之前闖進殿來,指着祁念控訴。
“父皇,太子犯下如此重罪,爲何還能重回大殿!難道母妃含恨冤死,陳家橫遭滅門的慘案,您打算就這樣既往不咎嗎?”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被當堂頂撞,嘉靖帝頓時怒從心起,冷冷地看着祁金玉。
“陳家一案,朕已嚴辦了當初查案的幾名官員,太子只是失察之過,朕已命他閉門反省,你還想怎樣?要朕廢了太子嗎?你這個北魏皇后,難道妄想幹預中原儲君的廢立不成?”
祁金玉沒想到曾經口口聲聲要爲陳妃討回公道的嘉靖帝,現在竟然態度大變,祁念也從罪魁禍首被定位成了失察之罪,她也不管嘉靖帝臉色變化,只知道絕不能眼睜睜看着祁念就此翻身。
“父皇,我知道您捨不得兒子,但與您數載恩愛的母妃,難道就只配落得這樣淒涼的下場嗎?九泉之下她若看到這一幕如何能夠瞑目?您就不怕她的亡魂夜夜索饒在這宮牆之內哭泣喊冤?”
若說此前嘉靖帝對這個女兒還懷有幾分愧疚,但近日來,祁金玉的表現已經讓他心生厭惡,也正是自她回中原後,皇室就沒有一日安寧,從皇后到饒妃,祁念和祁宣,她一個也不肯放過,現在竟然公然詛咒自己會被陳妃的冤魂糾纏,嘉靖帝氣得渾身顫抖,指着她罵道。
“你放肆!朕的決定何時輪得到你來置喙!教養出你這般忤逆無狀的女兒,我看你母妃死得也不算冤枉!來人,把她拉下去!”
兩個內侍領命而上,見祁金玉目眥欲裂的摸樣,又不敢冒犯她,只得低聲哀求道。
“咱們也是奉命行事,公主您就開開恩吧……”
祁金玉怒瞪一眼,正要推開前來扶她的兩名內侍,一個聲音在她身後悠悠響起。
“公主,小不忍則亂大謀,你這般行事,只會火上澆油……”
她身子一僵,轉過身去看着站在羣臣中的印墨寒,那曾經癡戀的眉目正對她淺淺含笑,讓她滿腔怒火無由來便熄滅了一半。
“來日方長。”
印墨寒輕輕說了四個字便不再看她,祁金玉怔了怔,竟如同一頭被馴服的獅子,偃旗息鼓,拂袖轉身離去,讓兩名內侍生怕有個閃失,連忙急追上去。
見祁金玉離開,祁念竟是一臉的慚愧惻然,撩袍對嘉靖帝跪下。
“父皇,陳家的事,兒臣追悔莫及,一定會親自去陳公靈前謝罪……”
嘉靖帝皺眉,一擺手。
“夠了,這件事到此爲止,不許再提!”
祁念應了聲是,掩去嘴角一抹笑意,肅容起身退了回去,他心中好不得意,阮酥果然厲害,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慫恿祁金玉鬧到大殿上來,搞得嘉靖帝難以下臺,祁金玉自以爲有理,但她卻忘了,陳妃和陳家雖然冤枉,但並非全無污點,她越是死咬不放,嘉靖帝心中那點愧疚越發淡卻,甚至生出了他們死有餘辜的念頭。
大殿之外,祁金玉甩下身後的內侍宮女,怒氣衝衝向前走着,這般橫衝直撞讓她在遇上轉角的步輦時沒來得及避退,眼見便要撞了上去,卻有一隻手繞過她的纖腰,靈巧地將她往旁邊一帶,穩穩放到了一旁。
祁金玉跋扈慣了,何曾避讓過誰,被人推開,心頭火起,想也沒想擡手便往那人臉上招呼去,卻被握住了手腕,擡眼只見一張嫵媚的男子臉龐,她心下驚慌。
“哪裏來的臭男人,敢碰本宮,你好大的膽子!”
那男子輕輕丟開她的手,袖手退到步輦旁,只聽步輦中一個聲音傳了出來。
“金玉真是好大的火氣,竟動手教訓起我身邊的孩子來了。”
聽出那是德元公主的聲音,祁金玉蹙了一下眉頭,她對這個名聲狼藉的長輩還是有些忌憚,她不想和對方沾惹上半分關係,於是胡亂福了福。
“原來是皇故太的轎輦,是金玉無禮了。”
說着便要藉口離去,豈料德元公主掀開步輦上的輕紗,一雙眼睛盯在祁金玉臉上,看得她發毛。
“看金玉的臉色,今日必是受了委屈,也不知是誰,竟敢給我們北魏皇后氣受?”
招手,祁金玉只得不情願地走過去,只聽德元公主在她耳邊道。
“不如本宮來給你出這口氣如何?”
祁念並沒有真的去陳家墳頭拜祭,卻自請主持治水一事,接連幾日都未回太子府,俯首勤政殿整理治水之策,孝子賢君的形象廣獲羣臣好評,嘉靖帝見他如此勤勉,心中也覺寬慰,特許白秋婉陪侍在旁,嘉靖帝也會時常會過來探視,這一日嘉靖帝到勤政殿時,恰逢祁念夫妻正在用午膳,聽說是白秋婉親自下廚,嘉靖帝便饒有興味地嚐了些,只覺那粥飯淳樸鮮美,比之御膳別有一番風味,他見白秋婉身邊還有一個朱漆食盒,隨口問。
“這是送給誰的?”
白秋婉與祁唸對視一眼,咬着下脣不說話,嘉靖帝覺得不對,於是皺眉又問了一遍,祁念才代她答道。
“兒臣心掛母后,但戴罪之身,不敢前去東宮探望,所以秋婉她才做了幾道小菜,想替兒臣盡一盡孝道……”
說着,又跪下悽切地道。
“望父皇恕罪!”
嘉靖帝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看了白秋婉兩眼,此前皇后先有殺她之心,後又長期軟禁她於佛塔,但她卻能在皇后失勢之時以德報怨,可見白秋婉確實人如其名,溫婉貼心,他別有深意地看了夫妻二人一眼,道。
“你母后主持後宮以來,一向賢良公正,也怪陳妃招搖太過……只是金玉那裏,總得給她一個交待,你放心吧,等金玉回了北魏,朕便將你母后放出來,讓你們母子團聚。”
祁念和白秋婉忙雙雙扣頭謝恩,嘉靖帝又道。
“自清平故去,太子妃之位空缺已久,朕看白良媛溫順賢德,倒也堪配此位……”
祁念聞之,大喜過望,白秋婉卻叩首婉拒。
“謝陛下恩典!但阿婉出生低微,並沒有這等資格,何況阿婉性子軟弱,不堪此任,心中唯有一癡願,便是此生伴隨太子殿下左右,所謂白頭到老,又豈在一個名分……”
“阿婉,你……”
祁念動容之餘,也對白秋婉的推辭大爲意外。
嘉靖帝心中卻已有了計較,半晌之後,他道。
“朕正是看多了這後宮之中的勾心鬥角,才更覺白良媛的可貴,太子需要你這樣心地純良之人輔助,你就不必再多說了。”
小院之中,阮酥一面喝粥,一面聽寶弦稟報祁念重新得志的事,聽到白秋婉得以晉封太子妃,穿戴五鳳朝服時,微微嘆息。
“命我是還不了她了,只能這樣作爲彌補,至於能不能鎮住太子府的那些姬妾,還要靠她自己。”
寶弦哼了一聲。
“白秋婉這個人根本就是蠢不堪言,我照小姐的囑咐教給她的鎮宅三策,她聽了之後卻是搖頭不語,反而說什麼我手段過於毒辣,也該積些陰德,我聽她話裏的意思,分明還是對白榮茂之事心懷芥蒂的,只是太子現在需要小姐,她不便表露……”
玄洛斜靠在窗楞,似笑非笑,阮酥不喜歡他插手的事,他便不插手好了,但他還是希望阮酥在得知白秋婉的態度後能有所動搖。
沉默半晌後,阮酥自嘲地笑了笑。
“我知道,殺父之仇,換做任何人都無法輕易釋懷,我不敢強求,白榮茂的死雖然因我而起,但並不是我下的手,捫心自問,我爲祁念做的一切也算功過相抵,從今往後,我會專心養胎,不再插手朝堂之事,你再去一趟玲瓏閣之後,便可借外出採貨之由,自此間抽身而退。”
寶弦喜出望外,扮這個“阮酥”,她得處處留心,步步防備,實在是太累了,終於得到解脫,她高興得只差沒有歡呼出來,連忙應了一聲,飛也似的奔出門去。
離開四合院,寶弦和玄瀾低調地往玲瓏閣走去,玄瀾只覺身後一陣寒意,猛然回頭,卻又什麼也沒有,寶弦奇怪地問。
“怎麼了?”
玄瀾站了半晌,才搖頭道。
“沒什麼,大概是我多心了。”
二女走遠之後,暗巷之中方閃出兩道身影,印墨寒看向身後的四合院,露出恍然神色。
“大人,阮酥有孕,玄洛定然也在裏頭,若是現在將他二人拿下,那麼玄洛的真身自是不攻自破,就算欺君之罪可逃,但他以男子之身遊走後宮多年,陛下焉有不殺之理?”
印墨寒沉默着,沒錯,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可以一箭雙鵰拿下里面那兩人,之所以猶豫,只不過是他不想讓天下人知道,阮酥懷了玄洛的孩子。
“你先派人守在附近,當心不要被玄洛發現,其餘的事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