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夕看着她媽,眼淚無聲地落下來。
“是不是?”
人人都知道她過得苦,都知道她在姚家就像是個可以隨意打罵的貓狗一樣,每個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同情的。
可當她被打得受不了回家求助時,她媽卻哭着告訴她,女人嫁人就是一輩子的事,就算是苦也得認了。
可是她不想認,她憑什麼認了?
她以爲一切已經重來了,只要能抓住這一次的機會,就一定可以改變命運。
可爲什麼她最親近的家人還是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上輩子和這輩子所有的事在她腦中亂成一片,淚眼模糊中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裏。
老天真的給了她機會重新來一次嗎?
“媽,你要我怎麼做呢,我現在就把命還給你,這樣行嗎?”
“媽錯了,媽不會再這樣做了。”
王淑蘭嚇得哭着死死抱住大閨女不鬆手。
她的夕兒沒有大吵大鬧,可她卻從孩子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絕望。
那種好像是經歷了一輩子滄桑的婦人才會有的絕望。
王淑蘭一下子手腳冰涼,手抖得都有些擡不起來。
可她卻硬是使勁兒伸手摩挲着大閨女的頭髮。
眼淚掉下來,一遍一遍地重複:
“媽錯了,夕兒你相信媽,媽以後再不會幹傻事了,不會了,真的不會了。”
她真的知道錯了。
她讓鬼迷了心竅了。
不是沒有後怕過,那些事要是真的發生了大閨女要怎麼辦?
但從那天一直到雪兒走了,她都被小閨女模樣悽慘奪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麼能接受小閨女就這麼離開她?
這家裏的每個人對她來說,都比她的命還重要。
可大閨女的話彷彿一下子把她打醒了。
是啊,她這是在做什麼。
她怎麼能忘了被欺負的最應該心疼的,是這個從來不會說出口的孩子。
可她從來沒有看過這孩子一眼,沒有安慰過她一句。
她算是什麼當媽的,她是要把自己的孩子給逼死嗎?
孩子眼裏的絕望她看得清楚。
再這樣下去,不是她活不了,而是要生生逼死自己的孩子啊。
“相信媽,你相信媽。”
王淑蘭用力抱着。
身上被緊抱住的疼痛讓顧夕回過神來,聽着耳邊不住的喃喃聲。
好半天,她才慢慢掙脫了。
“夕兒?”
王淑蘭驚恐地拉住大閨女。
“你讓我自己想想。”
顧夕的眼淚乾了,聲音很輕。
低了頭往後退一步。
可眼裏卻一點一點清明起來,堅定起來。
不用想。
根本就不用再想了。
她其實早就看清楚了,只是現在更加明白。
那就按照自己先前的安排去做,不會手軟,不需要再考慮任何人和任何事。
然後,就去過自己的日子。
顧夕轉身。
王淑蘭哪裏能放心,急忙要跟上。
顧晨拉住他媽。
“媽是怕你姐……”
王淑蘭急得直哭,滿眼焦急地看着大閨女。
經過剛纔,她哪裏還能忽視孩子。
“不會。”
顧小弟斬釘截鐵道。
看向他姐的身影,顧小弟難過得不知道要怎麼說,聲音澀澀的:
王淑蘭忍不住身子一顫。
顧小弟沒有再說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那樣說,他只是想,如果他姐現在想要離開這個家,他一定不會阻攔。
他姐唸書那麼好,又勤快能幹。
如果沒有這個家拖累,是不是他姐會更好?
夜裏。
屋內安靜下來,顧夕睜着眼睛躺在那裏。
聽到隔板另一側傳來小弟的呼吸聲。
這孩子因爲擔心她,一直都不敢睡,從躺下來就時不時跟她說兩句話,就怕她心裏堵得難受。
後來還是顧夕不回話裝着有了睏意,他又白天干活兒太累,這才熬不住睡着了。
顧夕又等了一會兒。
聽到小弟睡得很熟,這才悄悄起身。
放輕了動作披上衣裳,然後躡手躡腳下了地,顧夕輕輕關門走出來。
打開手電筒照了下,已經快要半夜十二點了。
突然的亮光讓雞窩那頭有了點兒動靜,顧夕趕緊關了手電筒,然後快步走出院子,一直往村口的小賣店走去。。
北方的夏天,不管白天有多熱,入夜之後都很涼。
顧夕走得很快。
整個村子都很安靜,經過的每一個院子都關着燈在休息。
只有到了陳大白話開的小賣店那裏,才透過窗戶露出來些光亮,還夾雜着偶爾響起的吆喝聲。
深更半夜的,尤其裏面還聚了一幫賭徒,院子大門鎖了。
顧夕用手撐着院牆翻了進去,貼着牆根靠近屋門,聽了聽裏頭的動靜,這纔開門閃身進去。
還不等她想着是不是再往裏走去聽聽,就看裏屋的門開了。
顧夕迅速躲到旁邊屋子暗處。
“大白話,讓你媳婦給弄點兒喫的。”
有人叼着煙出來吆喝道。
顧夕順着那人身後的光亮看進去。
烏煙瘴氣的屋子裏不少人,燈光下一個個熬得一臉菜色,卻隔着這麼遠都能感受到他們的瘋狂。
“呦,楊哥,餓了?行,我媳婦睡了,我給你們弄點兒對付對付吧。”
陳大白話聽到聲音出來。
一點兒都不介意半夜被叫起來,還笑呵呵嘮嗑:
“幾個人喫,看你們這是今兒個又要通宵啊?”
“你看着辦,十來個人夠喫就行。”楊哥吐了個菸圈,擺擺手,“不熬夜,吃了就睡了,得給明天養精神。”
“怎麼個意思?有大魚?”
陳大白話一聽眼睛就亮了。
“嗤,你個大白話,趕緊做飯吧,少不了你的。”
楊哥歪着嘴笑,轉身進屋之前還是忍不住比了個手勢:
“讓你說着了,大魚,大大的魚,明天多預備點兒東西,咱們喫肉也讓你跟着喝個湯,你至少能抽這個數。”
“謝謝楊哥。”
陳大白話趕緊道。
笑呵呵地看着楊哥進屋,然後衝着背影“呸”了一聲。
“瞎嘚瑟什麼。”
但是想到剛纔的話,又高興起來,哼着小曲去面袋子里弄了盆面出來:
“喫吧喫吧,喫飽了都給老子上供。”
這幫人在他家賭得越大,他抽成就越多。
陳大白話忙活半天,端着滿滿一盆麪條送進去,又打着呵欠去睡了,顧夕才從黑暗裏出來。
顧夕回到家,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沒驚動任何人躺回去。
閉了眼睛心裏算着。
看來明天真有個大局,而村支書改選也在明天。
既然如此,那就都做個了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