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二十九章 客棧
    夏蘭馨渾不在意自己及笄禮上的正賓與贊者都會是誰,也不往深裏探究,而康平侯夫人沈氏略略思量便明白了婆母的苦心。

    夏家一門顯貴,三代人在朝中爲官,難免招人嫉恨。天潢貴胄爲女兒插簪不過一時的錦上添花,反而不如選擇與世無爭的雲家,與這種人家相處,纔是深諳公公一向抱朴守拙的處世之道。

    沈氏當即給雲夫人寫了書信,婉轉表達了自己的意思。雲夫人到也乾脆,略謙了幾句便就應下,答應早早帶着雲持前來賀喜。

    夏蘭馨慢慢說與慕容薇聽,慕容薇心中盤旋的卻是雲家二子云揚,到底何種的人中龍鳳,配她一身浩然正氣的蘭姐姐。

    有心要問,於禮不合。想着夏蘭馨並不知情,她不便打趣,將話題轉向正事:“正有事想拜託姐姐,姐姐今日不來,我也要人去送帖子相請”。

    夏蘭馨聞言,隨手從小几上藍地金邊纏枝花卉碟裏拈起幾枚松瓤,吹去表皮,輕輕含在齒間,笑容飄飄渺渺,“阿薇,三哥這兩日早出晚歸,可是爲你辦事?”

    慕容薇與蘇暮寒雖無婚約,卻是大多數人眼裏心照不宣的一對。自家兄長年過十八猶未定親,夏蘭馨思前想後,也只能裝作不知。

    夏鈺之前幾日忙得腳不沾地,夏蘭馨看在眼裏心焦氣躁,偏又無人可說。她低低咬住嘴脣,留下一排整齊的牙印:“阿薇,你是不是與安國公世子有些誤會?”

    即怕三哥無意間做了惡人,又怕耽誤慕容薇的正事,夏蘭馨心比平日多出七竅,仍不知掰做幾半來使。

    透着糊着明紙的軒窗,被輕盈的飛雪織成的白色帷幕裏,正有幾株老梅傲雪迎霜,不屈地伸展着嶙峋的虯枝,絢爛出一樹如火如霞般的荼蘼,似是對人世間最美好的嚮往。

    慕容薇移步窗前,靜靜凝望,肅穆地望向夏蘭馨:“蘭姐姐,夏家是開國元勳,三代爲官,一門忠良,慕容薇便是再糊塗,又怎會褻瀆三哥,令夏家蒙塵?”

    道理夏蘭馨也懂,只不過關心則亂,問話便錯了章程。

    夏蘭馨到也坦誠,將手中熱茶放下,學慕容薇倚窗而立:“既是姐姐多慮,便當我從未說過,阿薇還有什麼驅策,我替你轉給三哥。”

    榮辱與共,夏家與西霞早已牢牢綁在一起,夏蘭馨從懂事起便深深明白這個道理。她於細枝末節並不在意,而從小跟在祖父祖母身邊耳濡目染,在朝堂風向和君國大事上卻有着異乎常人的敏銳。

    “阿薇,年關將近,宮裏看似歌舞昇平,我瞧着卻是外鬆內緊,難道是有大事將要發生?”夏蘭馨捏着水色碧紋絲帕,眉間默默添了一絲凝重。

    “未雨綢繆,也未可知。”,慕容薇淡然轉身,輕輕撫動着腕上凝翠欲滴的玉鐲,眸光瀲灩無邊,竟雜了上位者的睥睨。

    兩人並肩立在窗前,看那紅梅傲雪,飄然一樹的幽香。慕容薇皓腕如雪,撫上夏蘭馨的柔荑。

    溫軟的

    話似是無心,又似是有意,如風拂過她的耳邊,留下絲絲漣漪:“姐姐放心,我與安國公世子如何,與三哥無關。三哥與姐姐都是清風明月一般的人物,慕容薇由衷敬佩你們的大義。”

    夏蘭馨只知道夏家三代爲西霞鞠躬盡瘁,引來慕容薇深深的敬佩,全然不曉得慕容薇所說的大義,乃是前世那支義軍的揭竿而起,她回首微笑,與慕容薇的手重重握在一起。

    硃砂紅的蓮葉型澄泥硯雕着朦朧的碧水遠山,淡若無痕。慕容薇取筆在硯池中醮了濃墨,就着鋪好的宣紙細細勾勒。

    算算時日,此人應當就在京城。只是年歲久遠,印象裏又是幾年後的模樣,眉目約略最多七分相像。憑着模糊的印跡,慕容薇刻意將人畫得年輕,一筆一筆斟酌,落在宣紙上仔仔細細。

    “將這個交給三哥,務必找到畫中人。不能大張其鼓,只能靠五城兵馬司的人私下留意。若是發現,一定想個法子留住,我要見一面。”慕容薇憑着記憶約略略回想,沉吟道:“應是姓羅,名叫訥言。”

    夏蘭馨點頭應允,將畫像仔細收進荷包:“我曉得了,若是尋見此人,必定立刻說與你知道。”

    “越快越好,你請三哥多多費心”,慕容薇再三叮囑。

    “阿薇,你這幾日變了好些,姐姐竟不知你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麼藥?”有心要問,知道慕容薇不欲多說,夏蘭馨也只是開句玩笑。

    曉得慕容薇着急,夏蘭馨也就不再多坐,攜了賜給雲持的琴譜,告辭出宮。回到府裏連自己院子都沒回,先將畫像送到夏鈺之的書房。

    雪猶未停,風波又起。夏鈺之的眉毛擰成了川字,望着畫像上年輕的男子端詳了片刻,才寫個帖子,吩咐冷雨送給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肖洛辰。

    雪重霜寒,昏暗的油燈撐起一小方微弱的暖意。

    京城北大街萬年橋畔,一家簡陋的四合院,門前青布藍邊的幌子上縫一個大大的“宿”字,寡婦於婆婆賴以爲生的家庭客棧。

    小小的穿堂擺三兩張桌子,供客人喫飯,後頭連着簡陋的院落。院子裏一棵光禿禿的老槐樹枝幹到也茂盛,樹下一口深水井,除卻主人家自己的住處,僅有四五間客房。

    穿堂一間靠窗的座位旁邊,昏黃的油燈照着的,正是愁眉不展、一臉爲難的羅訥言。

    店主人於婆婆六旬左右,洗得泛白的青布大襖上有幾個小小的補丁,立在他旁邊一臉的爲難。

    “客官,您也體諒老婆子的難處,我家謹靠這個客棧謀生,已經免了您七日房租,實在是小本經營,您還是別處去住。”

    一碗熱騰騰摻着黃豆的高粱飯端上桌來,於婆婆再次開口:“客官,送您這餐晚飯,吃了就走吧,老婆子還有不曉事的兒子要養,實不能容您再拖欠房租。”

    這番對話七日裏已經經歷了不下三遍,如今有新客上門,羅訥言熟讀聖賢書,早已羞愧滿面,自是無顏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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