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凝噎
    昔年杏花微雨,羅氏藥鋪的布幡便是這樣在家門口迎風招展。

    羅蒹葭哎吆一聲,腳步踉蹌,竟趕在了於婆婆前頭。

    雙手撫摸着那面半舊的布幡,羅蒹葭淚水簌簌而落。她未施脂粉的臉格外蒼白,淚眼婆娑地望着於婆婆,激動得泣不成聲:“與我孃家掛得布幡一模一樣,簡直一模一樣。”

    羅蒹葭撫摸着布幡,似是見到久別的親人,早已分不清是在演戲還是真情流露。她以手指小心描畫着上頭提的羅氏藥鋪幾個大字,竟有些近鄉情怯。

    於婆婆是急性子,早三步並做兩步進到了裏頭,大着嗓門吆喝在櫃檯裏頭抓藥的小學徒:“羅大夫可在?快請羅大夫出來。”

    羅訥言因在前頭等得焦躁,又無心替病人問診,便躲懶跑去後院拿着搗藥杵搗藥打發時間。聽得於婆婆的大嗓門,疑心是妹妹來到,一溜小跑便從後院躥了出來。

    杏色布幡下,着了藍色布衣的女子癡癡而立,消瘦的身形格外令人憐惜。她一雙眼睛望着羅氏藥鋪這幾個大字,步子挪也挪不動。唯有淡藍色的手帕緊緊絞在指頭上,渾身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羅訥言立在藥鋪門口,似夢似幻,聲音極輕地喚了一聲:“蒹葭,是你嗎?”

    沒有想像裏的肝腸寸斷,甚至沒有過多的言語與問候,羅蒹葭緩緩回過頭來。

    疏影橫斜,霞光日盛,一片雲蒸霞蔚。長街之上依舊人來客往,如流動的長卷。羅訥言與妹妹兩兩相望,時光好似凝滯,又好似無動於衷,他們不過是這恆河沙數的三千世界裏渺小的滄海一粟。

    除去於婆婆,甚至沒有人留意到這一場兄妹團聚的感傷與欣喜。

    羅訥言向妹妹靜靜張開了雙臂,立在羅氏藥鋪漆得嶄新的門楣下,自然到就像是妹妹僅僅出了趟遠門:“蒹葭,歡迎回家。”

    幾塊青石板路的距離,和兄長向自己張開的雙臂,足以撫平羅蒹葭這些年的憂傷。她含淚而笑,一步一步走得從容輕快,直至感受到兄長溫暖的懷抱,聽到自己安靜的心跳。

    於婆婆早已感動得眼淚稀里嘩啦,她從衣襟上解下青色布帕子,往自己臉上胡亂一抹,也不打攪這對兄妹,悄悄走出了藥鋪的大門。

    司藥的小童機靈,從櫃裏取了一吊銅錢,在門口趕上了於婆婆,替她僱了輛車,又替東家致謝:“今日多有怠慢,您老慢走。”

    知道今日東家無心問診,小童送走了於婆婆,回來便開始麻利地上着門板,掛出歇業的牌子。

    羅氏兄妹如今眼裏哪能瞧得到別處?羅蒹葭好似做夢一般隨着兄長穿過藥櫃,往後院走去。那半截藍布印花的簾子,當日羅蒹葭曾在車中驚鴻一瞥,今日實打實攥在手裏頭,又是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羅訥言扶着妹妹,心內百感交集。眼見妹妹將臉貼上簾子,半晌捨不得放開,他只是安靜地等候,並不出聲催促。

      店鋪門前高大的梧桐樹上,一陣喜鵲的喳喳聲驚動了門簾前的羅蒹葭。人逢喜事,連鵲兒也來湊趣。她緩緩挑起那半簾,徑直入了後院。

    果如羅蒹葭的想像,後院裏有株香椿樹,已然郁郁青青。還有一掛金銀花,爬滿了新搭的棚架,金銀兩色的花朵在風中搖曳婆娑。

    父母雖然不在,羅家藥鋪的招牌還在。羅訥言有了餘力,便精心將這院落修成與老家裏一模一樣,期待着有朝一日與妹妹的重逢。

    正房閒置,依舊是父母當日的臥房,東西廂房各有套間,兄妹二人對面而居。

    推開西廂房的木門,瞅着與自己當年閨閣裏一樣的裝扮,羅蒹葭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眼前這一切是夢,眨眨眼便都煙消雲散。

    千言萬語,竟不曉得從何說起,兄妹二人再次相擁,一時無語凝噎。

    連着幾日,皇太后都在就着慕容薇的話沉思,想尋合適的時機說與崇明帝,將玉屏山那塊地賜給她。傍晚十分,剛好帝后聯袂來給太后娘娘請安,順帶述一述朝中的大事。

    崇明帝這幾個月沒閒着,一直在運籌帷幄,想着好好理順羣臣。他心中已有兵部尚書的人選,又怕貿然動了皇太后的人叫她心有芥蒂,便藉着請安來問詢皇太后的意思。

    說了些家長裏短,便說起兵部尚書的人選。崇明帝欠身說道:“母后,朕心裏首選左將軍李之方。此人追隨連襟多年,忠肝義膽,是難得的人才。只是他長年在外帶兵,京中人氣不夠。若是貿然任命,怕他束手束腳,反搓了銳氣。”

    以退爲進纔是崇明帝真實的想法,他並不屬意李方之在京中任職,反而一直想把他重新調回邊城。李之方在邊城有累年的軍功,年前又扶蘇睿靈柩回京,已然在士兵中積攢下了人氣,由他坐鎮邊城,才能更好的穩固北方的邊境。

    見皇太后閉目沉吟,崇明帝又道:“連襟掌了兵部多年,很難有人能望其項背,李之方尚且不行,若是換做旁人,更沒有這個資歷。”

    崇明帝想挖皇太后手中的重臣,雄踞湖廣多年的許三年。只怕母后疑心自己削減她的勢力,便小心地再三暗示,只盼着皇太后能自己開口。

    與有着浣碧雙姝之稱的皇太后動這些心思,頗有班門弄斧的嫌疑。崇明帝自然曉得,他臉上帶了些遲疑與含蓄的神情,專注地望着皇太后。

    皇太后倒未沉思多久,她將手中的沉香木扇子一合,扇骨輕輕敲在炕桌上,眯着眼笑道:“當了皇帝的人,還如此不實誠,與母后耍這些心機。”

    崇明帝被窺存心事,難得露出一絲害羞的神情。起身向皇太后做了一揖,笑道:“什麼都瞞不過母后,朕其實是想用您手裏的許三年。”

    皇太后讚賞地笑着:“兵部唯此人可用,哀家也覺得你的眼光不應侷限在李之方身上。便依你的意思,調湖廣總督許三年回京任職。這老頭子即是個炮仗性子,又是隻滑不溜手的泥鰍,即夠資歷也有人脈。也只有他這樣的老人,才能抗起蘇睿留下的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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