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敲打
    米飯與豆角,都是湯伽兒的最愛,卻怕是難對二公主的胃口。想着那菜不過尋常,湯老夫人說完了又後悔,一時吶吶無言,侷促地收住了口。

    慕容蕙卻是極認真地點頭:“有勞老夫人成全,阿蕙一定不會爽約。”

    孫女雖然歡喜,眼裏卻含着淚意,想來不捨得就此與祖母分離。湯老夫人何嘗不想落淚?祖孫一起生活,從鄉下老家到了閣老府,八九年間並未分開。此後宮門寂寂,便要聚少離多,怎不惹得她心內悽悽。

    老夫人卻有擔當,知道慈母多敗兒,不在孫女面前做那小家子氣,反而拿話去激孫女:“入了宮可不許淘氣,若是叫二公主送了回來,祖母也不收你。”

    湯伽兒嘴角高高翹起,待要反脣相譏,憋了半日也不捨得反駁祖母,只把自己一張小臉憋得通紅,惹得兩位公主殿下笑出聲來。

    老夫人爲孫女歡喜之餘,心裏也有小小的傷感,還想着這般大的事體,要早些知會湯閣老一聲,便拉着湯伽兒先行告辭:“臣婦這便回去替伽兒收拾行裝,再教些規矩禮儀,隨時等待公主傳召。”

    好不容易有了與自己年歲相當又興趣相投的好友,竟然這麼快便要出宮,慕容蕙有些依依不捨,卻也知道湯老夫人說得在理,自己沒有強留人家的道理。

    慕容蕙便牽了牽湯伽兒的小手,將她拉在一旁,貼着她的耳邊說道:“應承你的事,我一定做到。這便去攛掇母后,你在府裏好生等着傳召。”

    湯伽兒點頭,慕容蕙依舊不捨得放手,又添上了幾句:“我在瑞雲宮等你,早早吩咐人替你收拾房間。”

    湯伽兒含笑應允,兩人在璨薇宮外分手。慕容蕙等不及明天,火急火燎便去了鳳鸞殿。

    有了慕容蕙與湯伽兒的投契,慕容薇親筆書寫的帖子便又多了一張。

    立在書案前補上湯伽兒的名字,慕容薇輕輕擱了筆,吩咐瓔珞找人送去,此時方纔想起還跪在外頭的流蘇,命紅豆叫了她進來。

    蕪廊下雖然不直射,六月的天氣卻如薰籠一般,流蘇身上滿是汗水,尤其心疼自己那一張吹彈可破的嬌顏,將絲帕搭在自己臉上遮陰。

    聽得紅豆的傳話,流蘇如蒙大赦,扶着柱子立起身來,拿絲帕拭了拭汗珠,就勢往闌干上一倚,揉着自己酥麻的膝蓋,好一會兒纔敢走路。

    流蘇進殿謝恩,慕容薇正用着瓔桃與香橙的冰碗,拿雕鏤金絲玫瑰的銀匙挑起一粒鮮紅的櫻珠含在脣間,笑得格外清湛。

    見流蘇匍匐在繪着春榮秋茂圖的青檸色絲毯上,恭敬地叩頭謝恩,慕容薇居高臨下望着她,眼裏帶着不常見的戾氣:“可有想明白你究竟錯在何處?”

    跪了半日的膝蓋依舊痠麻,流蘇勉力端正了身子,說得楚楚可憐:“是奴婢多嘴,趕在公主面前開口。”

    噹的一聲,銀匙子

    與冰碗發出清脆的碰撞,震得流蘇心上咯噔一下。慕容薇眸中似沁了寒霜一般,擡手示意衆人退下,只餘了流蘇惶恐地擡起頭來。

    殿內空氣凝滯,壓得喘不上氣。唯有裙裾窸窣,慕容薇長長的裙襬逶迤,拖過墨玉色大理石的高階,緩緩走到流蘇前頭。

    流蘇垂着頭不敢立起身子,能瞧見慕容薇杏花粉嵌金挖雲的高幫宮鞋上,九秋同慶的紋樣捧出一朵富貴牡丹花開斑斕,花芯一顆東珠冷凝,似滴冰涼的淚珠,重重滴落在自己心際。

    慕容薇彎下身子,塗着珠紅蔻丹的纖手輕輕一勾,便擡起了流蘇的下頜。語調溫和,眼中冷厲駭人,慕容薇再問道:“搶在本宮前頭答話,算不得什麼罪過。憑她幾品誥命,見與不見都隨本宮的心情。你再想一想,究竟錯在了何處?”

    宮內換了夏日裝束,天青色的月華鮫銷流雲紋帷幔與絲帳上繡着碧綠的新荷,層層疊疊開得舒展。陽光亦如新織的白練,在澄淨的水中浣洗得紋理均勻,處處透着飄逸與乾爽。

    流蘇心上如沁了冰,背上的汗水慢慢冷凝,化做一絲一絲的寒氣,再不敢有絲毫敷衍的神情。她曲膝上前,抱住了慕容薇的小腿,哭得唉唉可憐:“那一日,奴婢不該替暮寒少爺傳綠豆湯,還不該在送他出宮的時候與他閒話。”

    慕容薇纖長的指甲掐在她的臉上,稍稍用力間,在她臉上劃了一道淡淡的血痕。流蘇死死咬住牙,忍住那鑽心的疼痛,重重叩着頭:“求公主開恩,奴婢再不敢僭越。”

    掐在下頜上的手倏然鬆開,流蘇即擔心又惶恐,生怕一張如花似玉的臉留了疤痕。心裏更是恨得咬牙切齒,便想着立時便把那在慕容薇耳邊嚼舌根的人尋出,千刀萬剮才解了心頭怒氣。

    慕容薇走至臨窗的貴妃榻下,懶懶往上頭一倚,鼻端重重哼了一聲:“若不是偶然聽說,我還不在意,你這丫頭竟與我有兩分相似。難怪難怪!”

    正是生就一雙容貌相似幾分的臉,才叫流蘇生了些不該生的肖想。

    慕容薇的話如冬月寒冰一樣徹骨,重重敲打在她心上:“主僕有別,自你入宮的那一日便該分得明白。你守着做奴婢的本份,我自然給你些體面。你要有心僭越,實話告訴你,安國王府裏兩位側妃娘娘尚且沒什麼身份,不用說區區一個通房丫頭。生也由得我,死也由得我。”

    許久不曾見慕容薇發過這麼大的脾氣,說過這麼重的話。果然是爲了蘇暮寒喫醋拈酸,竟有些口不擇言。連什麼側妃、什麼通房之類的話也一股腦往外倒。

    流蘇即害怕又得意,心裏打翻了醬油醋一般五味陳雜。

    害怕的是公主的確掌着她的生殺大權,稍稍一個不如意,後宮裏死個奴婢就像捏死只螞蟻。得意的憑她一個丫頭,竟叫公主動了真怒,想來公主也瞧出,蘇暮寒待她有了情意,公主心裏不甘。

    方纔提什麼面容相像,不過是警醒自己同人不同命,莫要打蘇暮寒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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