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暮寒淡然轉身,流蘇有些不捨地送他到了門口,只規矩地曲膝行禮告退。終不敢與上次一般,在殿前那些盛開的菡萏間徘徊。
從璨薇宮出來,蘇暮寒並不打算無功而返,而是折向了御書房,求見崇明帝。
崇明帝剛剛批閱了幾封奏摺,將硃砂御筆一擱,正喊了玄霜進來說話,想要聽聽這些日子玄霜在玉屏究竟查到了什麼。
聽得門口小太監的通報,安國王府世子爺求見,崇明帝與玄霜對視一眼,彼此眼裏都帶了幾分玩味。
崇明帝端正了坐姿,微微咳嗽一聲,便吩咐傳蘇暮寒進來。
玄霜一幅公事公辦的樣子,替蘇暮寒打起明黃色的織錦簾子,做個請的手勢。蘇暮寒微一拱手便邁過了門檻,走進崇明帝平日會見大臣的御書房中。
身上只有世子的頭銜,無法躋身正經的朝臣行列。除去年節、太后千秋萬盛這樣的大日子,蘇暮寒見崇明帝的次數也有限,更不用說是在御書房裏。
蘇暮寒進得御書房,十分遵守規矩,眼觀鼻,鼻觀心,並不左顧右盼,恭恭敬敬地朝崇明帝行了叩拜之禮,喚了一聲陛下。
崇明帝早立起身子迎了上來,牽起他的手笑得慈愛開懷:“又不是在朝堂上,往常不都是喚朕一聲姨父的麼?”
早些年的崇明帝對蘇暮寒十分客氣,總覺得自己奪了本應屬於他父親的東西,連帶着對楚朝暉母子都沒有底氣。名義上是君臣,私底下,依舊說與她們延用着舊日的稱呼。
蘇暮寒再三試探,崇明帝依舊是從前溫吞軟弱的模樣。與朝臣議事的御書房,自己說進就進,私底下談話的態度,依舊多了一絲的縱容與寬厚。
望着蘇暮寒挺秀高頎的身姿、丰神俊朗的模樣,都與蘇睿有幾分相像。崇明帝仔細端詳着,心裏頭微微嘆息。
一樣的父子,不一樣的選擇。這一生只怕是要對不起連襟的囑託,無法讓他的妻兒安然無憂的過着富貴生活。
“暮寒今日又入宮來瞧你母親?”崇明帝指指方纔呈上的茶水,將案上奏摺一收,與蘇暮寒閒話着家長。
蘇暮寒行禮謝過,彬彬有禮地答着話:“給母親請了安,本想去探望阿薇,不巧她忙着制香沒有遇見。甥兒想着許久不曾給姨父請安,這纔來了御書房。”
“難爲你一片心意,如你姨母所說,一家人不用那般拘束”,無視於蘇暮寒特意點出的御書房,崇明帝清雋的臉上含着親切的微笑,到似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玉屏山封邑的聖旨一下,難不成崇明帝洞窺了慕容薇對他芳心已許的心意?只怕是顧及着慕容薇的面子,待他越發比從前親近。
蘇暮寒心上一喜,這樣的崇明帝叫他放鬆
了警惕,越發想將話題往玉屏山那塊地上頭扯去,想從崇明帝口中探些蛛絲馬跡。
蘇暮寒越發篤定,面上卻一泒從容,只微笑道:“阿薇身份貴重,是姨父姨母的掌上明珠,並不輸前朝的晉陽公主,享個實封也是實至名歸。何況玉屏山那裏山青水秀,當地人都說那是塊風水寶地,也配得起阿薇的身份。”
“那裏離得你蘇氏老宅近便,暮寒果然知道得多些”,崇明帝捻鬚微笑,顯得極爲滿意:“風水寶地好啊,給了朕的寶貝女兒,有機會朕也去看一看。”
言官們的摺子三五不時的還能呈到崇明帝的案頭,暗示他對大公主寵溺太過。這些陳詞濫調的東西早被內閣駁回,批得體無完膚。崇明帝不過想借機看看,究竟哪些人在裏頭攪和混水。
崇明帝的好脾氣給了蘇暮寒新的希望。過不了慕容薇這一關,蘇暮寒並不放棄去邊城的打算。瞧着姨父心情極好,蘇暮寒忽然想到可以從這裏另闢捷徑。
若是崇明帝允諾自己的請求,何須再尋求慕容薇的支持?他言辭委婉,細緻地表達了他想仿效父親駐守邊城,而母親也贊成的意思。
無事不登三寶殿,對於蘇暮寒的貿然求見,崇明帝早已心念電轉,將他可能的所求都想了一遍。待蘇暮寒提出想要遠走邊城,尋求自己的支持,崇明帝已然成竹在胸,心內早有了對答之策。
他和顏悅色對蘇暮寒說到:“朕委實想不到,你母親看似柔弱,實則堅韌。連她都贊成的事,朕與你姨母又怎能反對?”
這麼輕易便達成了心願,蘇暮寒眸中一片狂喜,驀然擡起頭來,有些熱切望着崇明帝殷切慈愛的雙眼:“父親將鮮血灑在邊城,甥兒只想早些去看看那個地方,再握住父親曾經手握的鋼槍。”
說到動情處,蘇暮寒忍不住熱淚盈眶。他去邊城的心太過迫切,離父親殉國已然半年有餘,便是父親餘威尚在,李之方卻早就踏上了去往邊城的路途。
遲一天,想要招攬父親舊部的打算就難上一分,怎不叫他日夜懸心。
崇明帝點着頭,慈愛地將袖中繡着瑞雲龍紋的帕子遞給他,叫他拭拭眼淚,目光中全是鼓勵與珍惜。
待蘇暮寒按捺了情懷,將帕子規規矩矩還回去,崇明帝依舊拉他坐下,示意自己君無戲言,越發將自己的打算一點一點說給他聽。
越往下聽,蘇暮寒的臉色越是發白、心越是下墜。不待崇明帝說完,一顆心已然沉在谷底,剛纔的欣喜全被失望所代替。
帝后之間早已達成了共識,爲着安撫邊關將士的心,也要叫蘇暮寒早早承襲安國王爺的位子,同時撐起人丁單薄的安國王府。
幾次三番,蘇暮寒結交朝臣、圖謀不軌,只因念在蘇睿與楚朝暉的面上,崇明帝沒有下令緝拿,反而一次又一次給他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