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臨摹
    祕密遣了人去打探江留所犯何事,劉本一個人待在自己書房內,裝了一袋福壽膏,由着那香氣漸漸飄散,一顆心摸不到壺底。

    蘇光復卻不擔心。江留之類的人物,不過是手裏的小蝦米,見錢眼開的東西。

    自打宋維源出了頭,江留這個欽天監正使有名無實,再難發揮作用,蘇光復早不將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伴隨着查抄江留的外書房,又翻出幾封江留早先擬的奏章,連帶着幾個芝麻綠豆官的人落網。罪名便是當日妖言惑衆,拿着打從去年臘八節那場下了七天的雪,指雪災爲天怒,挑戰崇明帝的威嚴。

    落網的都是些蝦兵蟹將,事情又過去了半年。朝堂裏反應淺淺,如清水無波,宋維源繼任正使亦是水到渠成,不過三五天便走馬上任。

    外頭的和風颳着毛毛細雨還未吹到內宅,整個姑蘇皇城依舊是花團錦簇。

    淡雨如煙、小橋流水,六月底的皇城美得如大家筆下的潑墨山水,靈動而又恣意。伴隨着夏閣老的生辰、刑部尚書魏大人孫子的滿月酒這些太平盛事,江留的生死已然無人留意。

    安國王府內,因着楚朝暉入宮,內宅裏便只有兩位側妃支撐門戶。

    自打楚朝暉進了宮,杜側妃無須再稱病不起,裝模作樣吃了幾付藥後,便道是已然好轉。

    院子裏的藥爐子一撤,如意又不在身邊,杜側妃偶爾會搭着新提起來的一等丫鬟小月的手,在府中後花園裏悠閒的散步,藉着整理腦中紛亂的思緒。

    當日見着辛側妃拿來的祕信,杜側妃那一刻的惶惶到不是假裝。只是杜側妃向來主意正,片刻的荒亂之後就下定了決心。

    她藉着去榻後更衣平復自己的心情,眨眼間想出了絕好的主意。三言兩語間,藉着辛側妃的慌亂與對自己的信任,騙得她將祕信留在自己房中。

    待辛側妃前腳出了門,杜側妃後腳便重新開了小佛龕,又將那密信拿出來,點起油燈正反面照着,仔細看了一遍。

    信箋是上好的碧雲春水箋,雖然價值不菲,售賣文房四寶的鋪子裏大多得見。墨是上好的松江墨,她的身邊便留有一塊,顏色也還相近。

    唯有寫字的毛筆有些麻煩,她細細辨認,那不是皇城裏慣用的湖州浪毫筆,到像是紫毫,需要如意多轉幾個鋪子。

    再瞅那字跡也簡單,不過是尋常的行草。

    杜側妃拿食指蘸了些茶水,在桌上模擬着信箋的筆跡,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得了精髓,再將那落款與印章研究一番,霎時就做了破釜沉舟的決定。

    杜側妃給如意列了張清單,遣了她出門,藉着替自己買些喫食,尋回自己想要的東西。趁着主母不在府中,辛側妃又難得來她院中,杜側妃越發大膽仔細,不眠不休的花了兩日功夫,便摩好了信箋上的筆跡。

    細細就着陽光比對,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出錯的地方。杜側妃連信箋上面每一行的字數與那摺痕都對得紋絲不錯。

    印章終歸有些欠缺,杜側妃手上勁力不夠,握不得金石刀,只能從小廚房尋了只白蘿蔔,拿白蘿蔔刻成了印章。

    沾了硃砂印泥,端端正正蓋在摩好的信箋之上,仿製的信箋纔算完成。

    真真假假間天衣無縫,再難分辨。杜側妃滿意地瞧着自己仿製的兩份信箋,露出會心的笑空。

    一張假箋依舊被她藏進佛龕後頭的暗格,辛側妃親眼目睹的地方。另一張假箋便被她揣在懷裏,準備見機行事。

    而真正的那份,便被她裝入了自己藏在櫃子裏頭的銅匣,連同她細心準備的東西放在一起,預備着交到如意手上。

    夜深人靜時,小院裏其他奴婢早已進入睡鄉,唯有如意宿在外頭碧紗櫥中,預備着杜側妃要茶要水。

    眼瞅着三更將近,外頭的梆子聲遠遠傳來,更顯得空曠寂靜。杜側妃支起身子,輕輕叩了叩牀頭的木板,喚瞭如意起身。

    如意披了件外衣,掌着燈來到杜側妃面前,方要問側妃娘娘何事,便被杜側妃拉着坐在了牀頭。

    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如意當年的賣身契,杜側妃遞到了遮着玻璃罩子的燈臺下,叫她看仔細:“如意,早先便允了你,一定要還你的自由身。只因我私心裏不捨得你,才拖到了如今。”

    杜側妃目光灼灼,將那張賣身契遞到燈臺下,看着它被火舌一捲冒了縷黑煙,方纔扔到漱盂裏頭。

    望着陪了她近十年的丫頭,杜側妃目光裏露出不捨之意:“今日將賣身契一把火燒去,你便是個自由身,明日一早出府,不必再留在這裏當個奴婢”。

    主子原是如此允諾過,如意戀着主子孤苦,空頂着側妃的名聲卻孑然一身,終是不捨得分離,這才一拖再拖。

    今日見主子燒了賣身契,如意並不覺得有多歡欣,反而眼眶一熱,落下了淚來:“若不是側妃娘娘當年買下了奴婢,奴婢如今還不知道在不在人世。別人不曉得主子的主,奴婢卻都瞧在眼裏。這紙賣身契,您燒與不燒都一樣,奴婢願意一直陪在側妃身邊。”

    “不一樣的,如意,你打起精神聽我細說”,杜側妃披了件寢衣,連日的勞累令她添了深深的黑眼圈,蒼白的臉色襯得一雙眼睛格外幽深。

    青絲如瀑般披灑在月白的寢衣上,杜側妃因着激動渾身微微發抖。

    她開了炕桌最低層的抽屜,將早就準備好的那隻帶着子母鎖的銅匣子、還有一紙薄薄的房契一併取出,擺在如意麪前。

    “成與不成,我都決意要搏一搏,如意,便只有你能幫我。”杜側妃說得鄭重,又在炕上端正了身子對着如意重重一拜。

    如意唬了一大跳,顧不得那匣子與地契,便往腳踏上一跪,直着身子去扶杜側妃,顫聲問道:“主子有話只管吩咐,這是要做什麼?”

    “如意,你過來坐下,聽我仔細與你說”,燭火盈盈下的杜側妃寧靜沉穩,哪裏是素日膽怯羞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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