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三秋
    匯通錢莊是錢唯真斂財的利器,也是他暗中最大的資本。

    若想日後與蘇光復談條件,也離不開匯通錢莊這棵搖錢樹的支持,當務之急自然要一力維持它的運營。

    錢唯真閉目思忖了片刻,便衝着外頭喊人,命小廝去請幕僚候先生進來說話。

    五六百萬兩的銀子,若是排成馬車要一大長溜。浩浩蕩蕩從京城出發,去解揚州的燃眉之急,錢唯真不做那招搖無度的傻事。

    待候先生進來,錢唯真匆匆將揚州的形勢與他說了幾句,刷刷寫了幾張字據,上面落了自己的私印,要候先生貼身收藏。

    錢唯真命候先生帶着字據趕緊一路往揚州行進,沿途從無錫梁家、江陰粘家等富戶手裏調些銀子,暫解匯通錢莊的燃眉之急。

    侯先生爲人最是縝密,曾替錢唯真處理過多次棘手的難題,算是錢唯真手下第一堪用之人。

    揚州那邊事情緊急,候先生多餘的話不說,鄭重接過錢唯真的字據,小心揣進懷裏的小衣,當夜便領命出發。

    城門早已關閉,錢唯真泒了幾名死士扮作隨從,拿着自己的名帖喚開城門,將候先生一路護送出了皇城。

    因嫌官船速度太慢,候先生並不走官府的碼頭,而是向漕幫借道,用了他們一葉迅疾的輕舟,抄近路地直奔無錫,想先尋梁家調些銀子。

    送走了候先生,錢唯真暫時喘了口氣。想着候先生一到揚州,自然可解匯通錢莊的難題。他修書一封,依舊用着與甄夫人約定的暗語:“卿稍安勿躁,且多等待兩天。我深知三秋農忙,已託幫手前往。”

    料理了揚州的事體,想想候先生抄近路,去程不過幾日,耽誤不了大事,錢唯真暫時放下了心,將思緒重新轉回到戶部的帳冊上頭。

    正想得頭疼欲裂,隔着外書房楠木妝花的門扉,輕微的敲門聲溫柔又遲緩,驚動了依舊枯坐在案前的錢唯真。

    瞅瞅牆角里那尊西洋落地自鳴鐘,指針已近了亥時。他不悅地擡頭,問了一句:“是誰?”

    “父親,是我,可曾打擾了您的公務?”,錢瑰的聲音泠泠動聽,隔着門扇依舊悅耳。如枝上一叢新開的藤蘿帶露綻放,滴滴打溼在錢唯真耳中,帶起他一片對兒女寵溺的牽絆,本是緊抿的嘴角也不自覺放得柔緩。

    錢唯真將案上攤開的冊子一闔,隨手歸攏到裏頭的夾層,親切地笑道:“原來是瑰兒,快些進來坐”。

    錢瑰披着件大紅羽緞月白裏子夾紗披風,手上是一隻小巧的提籃,柔婉地走到錢唯真面前,向他曲膝行禮,再將手中的籃子擱在炕桌上。

    打開看時,裏頭是一粥一飯,外帶兩樣佐餐小菜。

    肉糜青菜粥上頭灑了幾粒芝麻,散發着騰騰熱氣;千層椒鹽薄餅烙得酥嫩鮮香,還有一碟糟鴨信、一碟果仁苦瓜,清淡而又芳香。

    “女兒問了您手底下的阿誠,父親大人自回了府中,便一直坐在外書房裏處理公務

    ,連晚膳都沒有用。秋夜漸涼,您用碗熱粥驅驅胃裏的寒氣也好。”瞧着小丫鬟擺飯,錢瑰順手解了身上的披風,向錢唯真體貼地說道。

    錢唯真的書房裏用了一枚雞蛋大小的夜明珠做燈,光暈明亮而又柔和。

    珠光映照之下的錢瑰臉色恬柔而又淡然,身上着了件玫瑰紫繡灑金牡丹的錦衣,衣裳濃郁的色澤越發襯得膚若凝脂,憑添了幾分嬌媚與綺豔。

    錢唯真欣慰地拍拍女兒的手背,眼裏全是欣慰:“瑰兒有心,父親方纔想了些公務,倒把晚膳耽擱了,平白惹得你們擔心。”

    腹中咕嚕有聲,嗅着肉糜粥的香氣,錢唯真到真感到腹中飢餓。就着女兒親手做的肉糜粥,錢唯真吃了兩塊椒鹽薄餅,又夾了幾根鴨信,滿足地輕嘆了一聲。

    腹中有了暖意,思緒漸漸靈活,心上也松乏下來。錢唯真示意丫頭再給自己盛半碗粥,撿了幾片苦瓜下飯。

    錢瑰初時聽說父親回來便將自己關在外書房內,生怕又是朝中有什麼大事。她一個閨閣女兒無法過問,卻體諒父親如今不易,親手下廚熬了粥替父親送來。

    瞅着父親胃口不錯,錢瑰便也暗暗放心,待丫鬟將碗碟收去,錢瑰不想打擾父親做事,便欲起身告辭。

    連日的思慮過度,錢唯真額上的川字紋更深了幾分,錢瑰又習疼又擔憂,輕輕咬了咬下脣,勸道:“父親國事繁忙,也須保重身體。俗話說久思傷身,父親不若趁着二哥還在府中,與他下幾盤棋,或者與可兒懷兒這幾個孫輩玩笑一回。待二哥回了京州,又不知幾時再見。”

    兩個兒子早已成家立業,也有子女繞膝,各自有了自己一方天地,如今到不令錢唯真牽掛。思來想去,唯有面前的小女令他放心不下。

    女兒早就滿了十七,尚且待字閨中,在皇城貴女中已然算是大齡。

    並非無人提親,前些時官媒們的繡花鞋早將錢府的門楣磨平。只是女兒不吐口,錢唯真依舊不捨得拿父母之命下壓,貿然替女兒訂下一樁她不喜歡的婚姻。

    打從女兒情竇初開,心裏大約只屬意一個蘇暮寒,錢唯真並不是不知道錢瑰的心事,更不是如錢瑰猜測的那般,瞧不上安國王府孤兒寡母的身份。

    他是礙着自己在崇明帝與蘇光復之間搖擺不定。依眼前的局面,蘇暮寒起兵只是早晚,崇明帝卻依舊矇在鼓裏。

    日後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究竟鹿死誰手還說不準。

    錢唯真生怕押錯了寶,搭上自己後半輩子的性命。自己一條老命到無所謂,卻可惜了後輩子孫們大好的前程。

    因此,錢唯真舉棋不定,遲遲不敢定下女兒的婚姻。

    時光卻不等人,他這裏猶豫不決,女兒卻是青春易逝,眼瞅着便往十八上頭數。若說自己不急,恐怕是騙人的鬼話。

    想起女兒昔日曾勸說自己激流勇退,話裏果然有幾分真知卓見,錢唯真真是悔不當初。如今卻覺得騎虎難下,想到退步抽身只怕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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