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捉肘
    崔氏長房這一對妯娌時常同進同出,在婆母與老夫人面前盡孝,關係好到蜜裏調油。看在崔家闔府眼中,到不似兄嫂與弟媳,分明是一對異姓姐妹,處處透着親近。

    陳欣華命人接了粘亦纖手裏的蒸糕,再吩咐人沏一壺兌了牛乳的花果茶來,妯娌兩人攜了手便往炕上坐去。

    清秋漸涼,陳欣華的正房裏早撤下夏季玉簟絲的枕蓆,換了墨綠織錦繡金菊的團花座褥。秋香色的紗幔以墨綠的絲帶鬆鬆挽系,與同色的承塵相得益彰。

    窗邊一架黃楊木曲腿嵌銀花架上錯落有致地擺了幾盆菊花,金黃、雪白、淡紫與碧綠的花朵大如圓盤,正是爭奇鬥妍的時候。

    雖然處處透着典雅與大方的氣息,粘亦纖瞧慣了自己房裏的富麗堂皇,再瞅那菊花也不是什麼名貴品種,越發覺得堂堂閣老府的姑娘,正房裏未免顯得簡薄。

    心間一直瞧不起陳欣華的簡樸與低調,粘亦纖只礙着兩位姑姑千叮嚀萬囑託,陳如峻在朝中風頭正盛,要她不能與陳欣華爲敵,粘亦纖纔不得不放下身段。

    慕容薇時常有信從揚州郡守府轉到陳欣華手上,擺明了要替表姐撐腰。瞧着昔日趾高氣昂的郡守夫人在陳欣華面前還要低聲下氣賠着小心,粘亦纖心上也唯有一個忍字當頭。

    當下粘亦纖親親熱熱挽了陳欣華的手,與她笑道:“姑母那裏送來新鮮的藕粉,想着端哥兒愛喫這一口,特意做了些送來,還是熱乎的。”

    那藕粉糕做得漂亮又精緻,很閤兒子的口味,陳欣華也不與粘亦纖客氣,道了謝便命丫鬟給端哥兒送去一盤子解饞。

    這纔將剛泡出顏色的花果茶替粘亦纖斟了一杯,陳欣華掩脣笑道:“正是說曹操,曹操便到。弟妹若是不來,我正想着午後瞅個時間去你那裏坐坐。”

    粘亦纖受姑母之命與陳欣華交好,縱然是虛情假意,也要裝出十成親熱的模樣,拈了塊藕粉糕問道:“嫂嫂必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吩咐直說便成。”

    花果茶嫋嫋的熱氣氤氳上陳欣華豐潤的臉頰,她眼裏升騰起真切的期待,端正了身子說道:“過兩日是歷山書院裏柳先生的花甲之喜,門下的弟子們都要回去賀壽。我久不見二哥二嫂,也想趁着這個機會回去走走。”

    粘亦纖聽得歷山書院幾字,眼前頻頻閃過姑母的囑託,耳朵更豎起了幾分,不肯漏掉一個字眼。她眼神隱晦不明,卻又故做不解地問道:“嫂嫂若是想要淮州省親,稟明瞭婆母大人便是,何須替位老夫子做壽?”

    歷山出院如今也是風頭正勁,新近提起的地方官員十成裏到有五成有過歷山書院的資歷,一直是江陰幫們的心頭大石,粘亦纖自然在意。

    深覺陳欣華這理由牽強,粘亦纖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越發要刨根究底,兩位舅舅面前也好邀功。

    陳欣華拿銀製鏤空的小勺挖了一塊軟糯的藕粉糕放進口中,再拿帕子

    拭拭嘴角,這纔不慌不忙拿食指在粘亦纖額上點了一點:“旁人說話,你慣不留心,難道不曉得我方纔說的那位柳先生?”

    粘亦纖飲着花果茶,咕嘟着嘴做了個頑皮的微笑:“什麼楊先生柳先生,就是個教書的老夫子,如何能勞動閣老千金的大駕?嫂嫂快說實話,莫不是淮州那邊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小妮子書上戲文讀多了,無事也要生非。”粘亦纖掩示得再好也蓋不過眼中閃爍的神情,陳欣華哪裏不曉得她的意思。

    她半真半假,瞥了一眼粘亦纖,拿帕子輕輕撫在她的臂上:“柳先生是我孃家大嫂的親伯父,先帝三年的狀元郎。致仕以後閉門不出,昔年父親好歹纔將人留在歷山書院。如今他的整壽,我做晚輩的豈有不到之理?”

    粘家千好萬好,就是沒出幾個讀書之人,粘亦纖也沒有兩個姑姑那般的聰慧,能將歷代朝臣與名家大儒都記在心間,哪裏曉得那四大耕讀世家的典故。

    先帝三年科舉重開,第一屆科舉的狀元郎身份自然非同小可,又有着姻親的情誼,難怪陳欣華以堂堂閣老府長女的身份,甘願執晚輩禮親去祝壽。

    粘亦纖面上一紅,強自掩飾道:“叫嫂嫂見笑了,一時忘了陳少夫人的姓氏。”

    陳欣華到不揪着她的小辮子不放,只是面上添了些紅霞,語氣也變得扭捏:“所以說,有件事想請弟妹幫忙,卻請弟妹在府裏代爲遮掩,只有我們兩個知情。”

    粘亦纖的心智與樣貌不成比例,空有着沉魚落雁的傾世之姿,卻是一幅繡花枕頭的草包心腸。她黑漆漆的眼珠轉來轉去,偏是將陳欣華的幫忙與柳先生的整壽無論如何聯繫不起來。

    生怕再鬧笑話,粘亦纖也不再問,只裝做喫茶,焦急地等着陳欣華又會說出什麼話來。卻見陳欣華有些無可奈何地一笑,捧過一隻錦匣,吧嗒一聲開了鎖,從裏頭取出一紙文書,遞到粘亦纖面前。

    陳欣華幽幽一嘆,將文書往前推了推:“若不是時機趕得不巧,我也不用厚着一張臉皮向弟妹開口。”

    就着陳欣華遞過來的文書,粘亦纖識得那是一紙匯通錢莊的收據,上面清清楚楚寫着白銀三百六十兩,每年二分的利息,一年四時兌付。

    越發覺得腦子不夠用,粘亦纖嗔道:“嫂嫂有話直說,又是生辰又是文書,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到繞得我頭疼。”

    陳欣華將文書依舊小心鎖好,這才正色道:“不瞞妹妹,柳先生這樣的大儒當世難求,連我父親都聽過他的教誨。如今老人家花甲之壽,我是一定要送份厚禮。也怪我不該貪那匯通錢莊的幾許利錢,弄得如今越發捉肘見底。”

    說到這裏,陳欣華又是面上一紅,與往日的舉止從容大相徑庭,話也說得含含糊糊。

    不過是爲了幾兩銀子,這個粘亦纖到聽得清楚,順着陳欣華的話,仔細整理了一下思路,大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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